族中给临初准备的欢迎宴要过两日、等拾陆回来再办。因此今儿不过是他们这几个相熟的来接风洗尘。饭菜摆在玉蘅的长云殿里,故安亲手下厨,众人围着一张圆桌,颇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临初趁着摆盘的功夫到侧屋去换了身衣服,再坐到桌旁时候,终于又是一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了。只是一双眼里还满满包着委屈,水汪汪的,像要哭出来,“照理说我因事耽误了回来,你们不该担心担心我吗?”
虽然说晚归不报这事,也的确是我不对吧。
玉蘅嘴快,立时接上话道,“是担心啊……”
“是担心师父回来太早,过不上先前的逍遥日子了。”
温渝淡定地拆了在座所有人的台,换玉蘅狠狠剜了他一眼,然而他向来是冷着脸八风不动的模样,教玉蘅一拳打在棉花上。
即便对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形象早有了解,临初也仍然深受打击,他长相本身便毫无攻击性,是引人怜爱的模子,如今这样,更使方才还一腔怒火与悲伤的归容等人冒出点可贵的愧疚来。
“阿容……”
临初望着归容看,直教后者不自然地避开他目光,干巴巴地说一句,“开饭吧。”
“师姐……”
这回话音还没落地,温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父,师叔已经原谅你了。你别这样说话……”
好恶心。这三个字他没说出来,却是在场诸人共同的心声。归容受不了诸多期盼目光的洗礼,伸筷子给临初往碗里夹了几口菜。
“……这些话回去再说。小蘅儿小安儿还都在这儿呢,赶紧谈点正经的。”
临初这才收了神通,优雅地从袖子里摸出块手帕抹抹眼睛,不多时便换上了使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笑容,从归容到昭应,终于同时松了口气。
每次都是这样。故安想,嘴角不自觉就牵起一点笑。即便是临初这样温柔小意、处处妥帖、百依百顺的夫君,归容每日也有各样理由与他吵吵闹闹,但到底都无一人是认真的。自打洪荒末以来,他们两个便从未分开过这样久,不知回去又是怎样一番倾诉衷肠。
殿外的天已黑透了,屋中点起的灯烛和饭菜香喷喷的热气使桌旁萦绕着温暖气。故安已记不得上一回与归容和临初这样坐在一块儿吃饭的情景了。她舀了几勺汤,听临初先拿昭应打破沉默。
“我走了五千多年,小昭应都快不记得我了吧?”
昭应认真地想了想,真诚地摆出笑脸,“忘了温渝先生也不会忘了临初爷爷的。”毕竟整整一个箱子里都是带给他的礼物。
故安探究地看了看脸上神色未变,周身气场却愈加压抑的温渝,再次笃定族学先生的确不是什么讨族中小孩喜欢的活儿。好在她有深谋远虑,在当年学里的老先生在她以优异成绩最早完成学业、要留她当几年苦力时果断拒绝了。
不过这里面许也有温渝与昭应的私怨——除去掌九重天刑司、颇有威严的父亲以外,这位先生是唯一能将三梵小魔头管得服服帖帖的人了。
临初心地纯善,且到底疼爱徒弟,立时转了话头,开始讲述他走遍四海八荒遇到的各种奇闻异事了。
“我看你修为是有长进。”归容拿出大师姐的挑剔眼光,提起临初游历的初衷,他心领神会,两人对视一刹,默然交换个眼神。
“正是。要不是知道临初叔叔的脾气,我差点儿以为那些好东西都是强取豪夺来的。”玉蘅指指她自己那一摞里的念冰玉镯子,兴味盎然道,“这是白民国的珍品,好久之前我去看九楦,问他软磨硬泡,他都不给我的。”
“等下次他来,你再要点别的。”临初笑道。他显然话里有话,在座几人皆听出其中之意。温渝挑了挑眉,并没开口,故安则面色凝重起来,知道今日这番轻松温馨的闲谈,终于还是得来到尽头。
玉蘅则从来直爽,她看上去并没有要避着昭应的意思,出声点明道,“叔叔别打哑谜了,不过是因为这次许要与北芜原开战的事嘛。”
九楦是凤凰一族的遗孤,也就是四海八荒的最后一只凤凰,自降生以来一直住在朱雀族的祖地凰图泊之西,即紧挨着白民国的地界,离三梵有近万里之遥。他虽然与族中诸人关系都极好,但或许是因着第二次神魔大战中对神女陨落于此的阴霾,从洪荒末到新纪元十几万年间,也只来过三梵境三次:即玉蘅和故安出生之时,以及第一任神官长修崖陨落。
眼下临初既暗示他要再来,三梵又无甚喜事,也就只有与北芜原的战事了。座中唯有昭应不认识九楦,亦插不上话,便难得安安静静地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不知又能记住多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蓝秦既无甚动静,我们也只做好天魔殿结界的防务便是。”归容道。她于今日席上的一切消息都并不意外,哪怕是惊动了九楦。
“金乌河沿岸,也正交由五长老看护。”玉蘅出言赞同,“九重天送来的神行符也在我这儿。这半年里安泽神君同我通了几次信,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
“安泽?”临初这下倒有些惊讶,连筷子也搁下了,“是神蛊之战时天族的战神安泽?”
故安点头。临初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与归容毕竟年岁大些,对神蛊战时内情略知一二,因此对安泽竟愿回上界来参与战事更觉难以置信。玉蘅与归容皆知他疑惑,后者斟酌一会儿,开口道,“安泽神君是九重天子桑君专为三梵请来的,至于他们俩之间又有什么纠葛,便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儿了。”
临初面上的疑惑只增不减。归容知他心思,抬眼看了看故安,继续道,“不是子桑君转性,是天帝遣他来看顾天魔殿封印,他又毕竟在三梵待过三万来年,因此便管了这桩事。我刚听得时,跟你一样惊奇。”
“若真是如此,便大抵能见天族态度了,他们既要相帮,是好事。”他重新噙起笑,余光却看着温渝与故安两人——他已看见归容的小动作了,心中也迅速生出猜测:毕竟算是看着这几个小辈长大,从故安出生,到收养温渝,再到玉蘅平息众乱登上神官长之位,一路护了这么多年,毋论自己的亲徒弟,就算是那姐妹俩,他也怕是比修崖了解得还要深。
果不其然,故安向来淡然的脸上掠过一丝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