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然的情绪,全流转在深邃眼波里;温渝却是面色迅速冷下来,一改寡言的模样,生硬道,“左右不能真心靠着他们。再者,这处封印本就是八荒之责,天族自然不能全推在我们朱雀族身上,再拿我们当一回挡箭牌。”
临初在桌子下头拽他的袖子,且无奈地笑了笑。归容则真切地开始头疼,摇了摇头,放弃在今晚说什么劝解的话。
“此事往后有的是时候议论,小鱼儿先吃饭吧。”临初把最后一点热乎的汤盛到了温渝碗里,顺从地绕开此言,进入他熟稔且偏爱的唠唠叨叨,“你们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看看这桌子上鸡鸭鱼肉,半点绿都看不见……”
“又不怕身体不好……”归容心虚道,把还剩一半的肘子往自己这儿挪了挪。故安望天,看看被说“瘦了”的玉蘅和“被温渝压榨得一脸苦相”的昭应,明白几人怕了半年的事儿终于还是成了现实。
幸好自己从来严格自律,康健生活,因此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落差。
残席交给长云殿的小晚她们几个小孩收拾,除去玉蘅和昭应以外,几人摸摸肚子各回各家。归容知道临初和温渝还有话说,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独自先往住处走了。
临初与温渝走出长云殿,一路无话。三梵星夜明亮,只是秋冬之际寒风渐起,为师徒间气氛也平添几分沉闷。
终于还是临初长叹一声,先开了口。
到底也不过是方才温渝在桌上说过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临初已经知道自己和归容说什么都是徒劳。温渝之父温南便死在神蛊之战里,彼时他刚一万来岁,正是血气与记忆都尤深的时候,眼见三梵遍地战火,深受刺激,对指挥战事的天族更无甚好感,全在情理之中。这些年里临初两人对他犹如亲子,时常开解,亦只缓和一二。平日里便罢了,可这情状在当下,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为师还是那样的话——我和你师叔,都没资格说些什么……但安泽神君我们总该信得过,子桑君也向来置身事外的,不该搅到从前恩怨里。”他顿了顿,望向温渝的目光柔和,“小鱼儿,你该过得开心些。”
温渝瘦削高挑的影子映在零零落落堆着雪的地面上,他低着头,并未接下临初的话,转而道,“师父和师叔也有心事。”
临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神色却平静,“你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他回头看了看长云殿越来越远的大门,想起故安,随后是玉蘅和昭应,笑道,“她们姐妹俩都已独当一面。没有我和阿容,也能应对得了。”
“她的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
温渝的声音显得缥缈起来,临初看他一眼,倒真似全然不体谅他心绪,一语点破道,“为师确是没想到,你能把她的孩子带得这样好。”
温渝玄色衣袍融在夜色里,再也没说话了。
03.
蓝楚说在北芜原新开了几家酒楼,是实实在在没有哄骗故安。酒楼是仿照九重天和三梵的房舍建的,花海为底座,木窗红灯点缀门墙,稳稳悬在几株粗大的槃木枝条上,远看倒像些奇形怪状的果子,然而也不妨碍为土地比三梵还荒凉的北芜原增添许多繁华气。
蓝秦这回从姐姐手里收到的礼物,便是其中一家调出的新配方的酒。
因着早就说好要两人密谈,蓝楚回得也早。她这几个月大多时都不在中心城,既忙着练兵,又在北芜原四处转悠,挑选看着能赚钱的地界。开产业是蓝楚的爱好之一,她虽不缺钱花,更不缺衣食住用,可或许是因幼时颠沛流离的遭遇,满满当当的铺子总能给她些别样的幸福感。
统领整个北芜原的魔君则已经坐在自己洞宫的小厅里,对姐姐翘首以盼多时。他今日穿了一身鲜艳的金黄衣服,搭着银灰色的长发,怎么看怎么有些怪异。蓝楚对弟弟清奇的衣品早已经习惯,眼下有点好笑地看他抱着酒坛子,半晌都不舍得撒手。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在心里盘算今儿要与蓝秦掰扯的几件事。
蓝秦虽然从来对她言听计从,且说到做到,她却不想全然以自己来决定他的任何决断——哪怕在有分歧的事上也是一样。不然她也不会花这么大力气去和难糊弄的子桑君做交易。半月以前她刚同白慕尘见过一次面,气氛一如既往地算不上融洽。
子桑君看着也瘦了些,仍旧笑意浅淡,貌似亲切,却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说知道战事早晚要来,希望彼时公主与三梵的神官长能达成默契,又说他已经在寻她要的那本内法,还望时日尽量宽限,待到实在不能等了,要动武的时候,只盼提前与他通个气就好。
她与他之间的联结,便终究只存在于这冷冰冰的、泛着血气的两件事里了。
她同神族的这桩交易,蓝秦大抵也是知道的,只是猜不全。他们姐弟两人从来对彼此情意坦诚,又总是在此事上心照不宣地各自隐瞒。蓝楚抬眼,正对上蓝秦澄澈的、似乎能看透她心迹的眼。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总像个长不大的少年,教她一见便把心中那些复杂盘算忘了个干净。
“姐姐。”蓝秦举着酒坛子晃晃,一道蓝光过后,它便消失不见了。蓝楚看着他的笑容,知他终于要进入正题,谈起那些使他们两人都不大愉快的事情来。
“前些日子我去槃木根北看灵脉,情势又恶化了些。”他脸上浮起一层阴云,使那副少年面容有些诡异起来,“我已经又往里面注入魔力,但只靠我的话,真的撑不了多久。”
蓝楚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去年那两位始神来查看灵脉魔核上的法印时,便是蓝秦耗费大半纯正魔力注入挽救,才勉强遮过了尊神的眼。其中也有法印本身的缘故——毕竟当年三位始神将法印加在魔核之上,是为了压制灵脉魔力,使它保持稳定,不至如洪荒末一般大肆爆发、陷入自毁危机。恐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回它竟是从内里慢慢衰退了。
彼时瞒着,是为了避免魔界群心动荡,更有蓝秦对神族毫无信任之由。至于白慕尘能探听到这消息,显然是蓝楚有心合作而刻意放水之果。
“就不用绕弯子了。”蓝楚叹一口气,道,“告诉我吧,你想怎么做才好?”
“我还是从前的想法啦。”蓝秦笑起来,似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九重天要么交出魔尊的遗体,要么打开三梵境天魔殿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