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安回到金乌河畔时候,白慕尘仍立于原处,墨发簪起,与红衣一同翻飞在未滞狂风中。他面前水浪滔天,漫盈灰雾,席卷无数生灵,朝东直泻千里,比上回两人入秘境时更甚不知多少。
她甫站定在地,朝他走出一步,便见他转头,浑身气势立时松懈下来,变作柔和模样。
“怎么回来了。”他似要责怪,又终究不忍心,“身上疼了吗?坐下,先疗伤。”
“……金乌河。”故安眨眨眼,艰难抬手,指着白慕尘身后,“它看上去,更不好。”
白慕尘难得沉默。
“我有办法。”他说。
“我也有。”她笑笑,“所以才回来。我在小怀忧境中所悟净化术法,或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也要先疗伤。”白慕尘固执道。
故安无奈,“内伤需长养,亦需丹药,腰上那儿已被你包扎好了,不大疼。现下也不能做什么……”
“你忘了。”白慕尘唇边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里面含的十足都是庆幸,“九重天之上,我最擅医术。连安泽都能治得起死回生。”
而后不由分说,轻轻把故安按坐在地。他眼尾又有些发红。故安想。是要哭了吗?
于是开口道,“没事的。别害怕。”
话毕才记起来,“最擅医术”的子桑,怎么会害怕。
然而他为她切脉的手有些发抖。指尖是冰凉的,方才在秘境中时,其实已看过一回,他却实是连自己也不放心了。
随后叹一口气,抬眼道,“冒犯了。”
白慕尘抬手,飞快点中她周身几处大穴注入仙力,而后割开自己手掌,往地面滴了些血,积雪未融的土地先是被浸得鲜红,随即自冷土中长出几株药草来。
草从长芽到结叶,亦不过几息之间。故安看见他皱眉,亦觉氛围太过沉闷,便趁他将那草摘下来、又捣碎时候,笑道,“你怕疼?”
未料到白慕尘竟认真点了点头。
故安颇为惊诧,却仍一面握住他割伤的手,使一点力愈合它,一面难得活泼道,“子桑君好娇气。学学我,一点儿都不怕。”
她此时真像个小姑娘。
白慕尘想。他抬手将甫制成的药丸送入她口中,应道,“是该学学你的好——苦吗?该不苦的,我特意……”
“生长出甜的?”故安问,且有些哭笑不得。子桑于草木生上的仙力,倒都用在这上。然而那药丸吞下去,竟真迅速抚平她胸口的钝痛,通畅骨髓经脉间淤塞。她甚而感觉自己伤已全都大好,连腰侧血肉都抚平。她轻盈起身,掌中凝起一团淡红灵力来。
“只是权宜之法。”没等她开口夸赞,白慕尘先摆出少见的严肃面容,“一会儿量力而为,还有我在,无需逞强。”
故安点头,笃然道,“一定。”
两人立于云端,径到金乌河中心厌晖海。白慕尘这回并未变作本相银龙,他手中缓缓结印,发丝衣角渐不为风动,故安周身则泛起淡色光晕,大而火红的朱雀尾羽飘扬身后,若隐若现,成为昏暗如夜的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有没有什么想问的?”白慕尘看着故安拧紧的眉头,忽然道,“像方才的事……”
而后见她点头。
淡红仙力慢慢入浓,亦成深邃颜色,与白慕尘神力凝出的莲花状水滴相缭绕,一道朝天心而去,她闭上眼,“在秘境中时候,我其实看到你了。看见桃花,听见你叫我。而后才觉得安心。”
安心卸下最后一分力,将后面事情、还有命都交与你。
千万朵莲花相融,合为浩荡水流,却飘于云层之上,再分为两束,各向东西奔流。血红灵力随其逸于云间,一时河上千里夜空,皆被点缀出一抹红,便如自昆仑山脉而下、烧遍云天的烈火。
“还是太慢了。”
白慕尘陡然用力,手腕间凸起青筋。“歃血封印破时,我即从灵脉处入口进秘境,可到底是太晚了。”
故安听出他隐在颓然神色下的最后一句话。
直至现在,都后悔为何不能破幻境再快些。
他又道,“是我的错。”
两处入口相通,灵脉那处早被蓝秦发现,且攻击削弱了三年……因此金乌河才会不堪一击。想要阻止蓝秦与蓝楚进入秘境,本就是不可能。是他从开始时便错了。
因此害了她,害了许多人。
他从洪荒战时而来,虽不会因此踯躅迷失,但大抵仍免不住心中沉笃。故安望着天中两段无垠洪流与密布千里的赤云,体内神力渐稳,而身后的朱雀尾羽则不知何时化作实体,轻轻抚在白慕尘肩上。
无言胜千言。他微微颤抖一下,空中水流惊起波涛,随后听她另起一席,“蓝楚不会允许蓝秦再破坏藏书阁封印,除非他们想要北芜原覆灭。至于蓝秦与我对峙时行动,只是平白暴露他的野心。”
已变做赤色的云正压制金乌河中上涌的魔气,将其笼回河岸之间。故安额头渗出点细汗,却忽的愣住——天中两条巨河皆已回流,相向碰撞于厌晖海之上,惊起一面纵贯天地的瀑布,滚滚碧水坠于海中,溅起丝丝细雨,重又分朝东西,匆匆而去。
再添上云中落下的、她神力所催的火种,被魔气浸透成灰的河水便渐被彻底净化,那火竟如甘霖,亦在水面流动起来,火焰所至,生灵涅槃而生。
白慕尘却仍是淡然模样,唇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甚至应下她方才的话。
“他绝非只想救魔族灵脉。照二哥行事,之后大抵要与北芜原合力掌控秘境魔力,使其能用于灵脉。如今,这是最好的两相顾及之法。但即便如此,蓝秦也不会善罢甘休。”
“意思是,”故安觉得自己嗓眼有些发干,“他还会有动作?但我怎也想不明白,两败俱伤、乃至北芜原受损,于他有什么好……”
白慕尘这回默然,大约亦是不知。蓝楚大抵无此意愿,而蓝秦,他实在看不通透。
故安阖上眼,腕中红莲火滚烫,告诉她神力已尽,河火已燃过几千里。她依其收了手,望着厌晖海上金红交织的飞瀑,一时出了神。
这是……他召来的千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