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东方天际夜色渐褪,似被大雪染白。故安立在南城城墙之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紧闭的大门,方才确有几个修士装束的人追得紧,然被她甩掉之后,竟无人再来了。
这十分蹊跷。她背着江沐的手又紧了紧,她现在尚且不知,晋阳帝究竟派了什么人来王府,用的是什么手段。可无论是谁,照理说都得将府邸与京城看牢才是,譬如方才,必是猜到世子逃出生天,故来灭口。以江沐身份,派出一半人马来杀都是应当,可……
人呢?
故安唯恐有诈。她渐离外城远了,沿着记忆里她熟识的路,走进从前与江沐和阿谦一同来过的低矮群山,初日光辉落在她身后,也似血样的追逐。
江祁将家中传下的那个结界秘宝也给了她。可两人彼时似都忘了,她身无法力,秘宝在手里也是摆设——许是真没想到江沐会被迫打晕过去这一茬。
故安钻进树林深处,不忘将脚印痕迹抹去,先前谋划里,连此时落脚处也找好了。只要出了京城,融入百姓村镇之间,敛去气息,便不着急往远处去。江家怎说也是坐了几百年的王位,该有些后着,下面便指望江祁夫妻也能趁乱逃出生天了。
逆着进山十几里、一片密林中结了冰的河而上,故安念了法诀,点燃了江祁交给她的符咒扔进水里。那火竟没熄灭,反而缓缓映出水底一道山门。她没丝毫犹豫,抱着江沐,纵身跳进水中,踢开了那两扇门。
甚还未生窒息之感,衣袍也没湿透、黏在身上,她便能睁开眼了。再回头时,门已在她背后无声关上,两人所在之处,则是个与存放秘籍石室一般狭小的房间。
房间空荡,甚连一张椅子也没有。她脱了斗篷垫在江沐身下,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检视一遍密室的门。
自从密道出来,时刻未敢松懈的心神终于全然奔涌。故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行静下神思,不教自己生出繁杂尘念,倚着那门,坐在地上。
以加持了江祁法力的符咒为依托,这密室也只能维持三日。能在皇室地界、京城附近划出这么一点地方,其实已是不易。这京师看似繁华,实则似天罗地网,将所有人紧紧困死在里头。
这三日便算是等江祁下一步接应动作——如果他仍能接应,自是最好。如果没能……
还是等江沐醒后,心绪定下,她再回去看上一眼最好。左右无人认识、也无人能困住她。
故安心中计定,甫闭上眼欲看顾一番体内元神,却被一声嘶哑呼唤吓了一跳。
“……姐姐。”
江沐被她劈晕过去半宿,此刻终于是醒了。他尚没什么力气,两手撑地,挣扎着要坐起来,下一刻便被故安裹着斗篷,抱进了怀里。
故安头脑空白一瞬。她尚没想好要如何对江沐开口,讲她用了强硬手段、逼他离开王府,讲江祁与王妃现下处境,讲他们或许三天以后、或许立时就要踏上风餐露宿的飘荡逃亡。
她的手有些颤抖,然江沐甚而没给她开口的时机。
“我都知道了,姐姐。”
他声音静如死水,教故安听得怔愣。
“天亮了吧?”他问,“现下回去,就算不是送死,也来不及了。我不能教父王与母妃一切心意,都付之东流。”
“还没笃定……”故安匆匆应道,“即便皇上,也没那么多修士人手,全遣来围堵一个王府,除非他御驾亲至;甚连追我们的人都……”
“那我便等着。”
江沐扬起头,伸出手,一点点试探着往前,触上故安的面具,一字一顿道。
“我会乖乖在这儿,等着父王母妃来,或是姐姐告诉我什么。”
他一把将自己面具扯掉,露出底下苍白面容,憔悴眉眼之间,竟流出一丝笑意。
陡然有惧意潮水般往故安心底涌来,她终于有些慌了。
“你别这样、小白。你该恨我,是我偏要带你出来,陷你入这境地;是我……”
江沐摇头。
“我不会怪姐姐。”
他道。
“我也永不会恨姐姐。此中诸事,是我父王嘱托,是你为了我性命奔走,而本该同你没半分干系。”
是我起初,偏要留你在府中;是我太过无能,生死之间,唯有被世情拖拽。
他似是想到什么,笑意更盛,却似寸寸寒冰,冻住故安骨血心脉。她攥紧江沐的手腕,刹那间明白,那笑容是为何使她心骇魂惊。
上界四海八荒之中、三梵雪原之北,她初见白慕尘时,他常挂在脸上唇角,比她面具更似长在脸上一样的笑,便如是这般。
故安原本是想上晌时候,趁着周围村镇中百姓进城,独自混进去打探消息。可江沐如今这样,实在教她放不下心。两人心绪都静下来——至少看着是静下来以后,江沐望着她,还是开了口。
“姐姐去吧。”他轻声道,“我也想知道父王母妃究竟如何了。可我又不能进城,只得劳烦姐姐。”
“姐姐定要以自己安危为先,我更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他眼睛亮晶晶的,故安话便哽在喉咙。她确得信他此言,信他情意从来为真,信他也知晓自己对他心意,即便是在这生死仇怨关头,也能放心将一切交付给她。
“那你等我回来。小白,定要等我回来。”
故安起身,扶上那道门,只深深看他一眼,便决然转头似是怕自己再犹疑。然身后忽有响动,大抵是江沐也站了起来,不知要做什么。
她燃起符咒,出了密室。
02.
为安稳见,故安绕了一个时辰的路,自西城永安门,随百姓一同入城。因敛了修士气息,又无法术痕迹,通过盘查倒是顺利。她带了斗笠面纱,一路往南城而去。
三年以前,她是在这城门被江府拦下,今日却要想尽办法混到王府附近。思及此处,故安心中未免泛出点苦,也幸而江王府是在平民集居的南城,才能使她更易接近些。
然甚还没出西城街巷,便已听见百姓议论了。
江王府遭了仇家设计陷害,竟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虽说王爷这一年来在朝中不受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