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河中山门依旧,故安踏入水中、又点燃符咒时候,天色又已入暮。推开沉重铜门以前,她脚步终究顿住了。
该如何与江沐说这些。甚连她自己都不愿回想的结局。
她原以为自己万年为神,六世历劫,该以悲悯目光,对这一切置心世外,哪怕再身陷其中。可即便已有预料,真至此日,仍是不能坦然。
她看见江沐背影。他确如承诺,仍好好在屋里,背对她跪着,低头看什么东西。
故安微微松下一口气。她关好门,点燃墙边烛灯,轻声道,“屋里这样黑,看久了要伤眼睛的。”
江沐那身红衣在烛光下愈耀眼,比王府雪地间更似血色。几是刚听见故安声音,他便打了个寒颤,猛地将那物收起来,抬头看她,话声嘶哑。
“……姐姐。”
故安还未来得及细看他究竟藏了什么,便被他鲜血淋漓的指尖惊得慌了神。他指甲尽裂,血肉模糊,教她手上甚也隐隐痛起来。
“江沐!”故安唤他名姓,“你怎么……”
“姐姐。”江沐却显得平静。他抬眼望着她,“姐姐入城一趟,没伤到吧?城中盘查还严吗?姐姐先歇一歇。”
“白——”
故安又急又怒,一句指名道姓的“白慕尘”险些脱口而出。她陡然记起,上一回她作如是失态,还是在魔族秘境之中,子桑告诉她他冒了险,差点在天魔殿丢了性命。
她最看不下他这不将自己当回事,还旁顾他言、转移话题的模样。
烛影摇晃,映着江沐光亮朦胧的眼睛。故安偏头,方见墙上也刻着深深印痕,斑驳交错,几如皲裂的树皮,甚还有几滴血顺着往下流。适才是因室中昏暗,她才未注意,此时一见,更觉刺目。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跪坐在他身边,撕下内衫一截干净袖子,将他十指一点点包好。
“告诉我。”她轻声道,“究竟是怎么了。”
“姐姐也有话要告诉我吧。”
他说。
“那些话,我已都明白了。”
明白这一日早晚要来,明白皇家铁腕下、又有几个能如他一般逃得性命,明白他已无时光容许虚度。这层层心意如滔天巨浪,将他击碎在地,肉身与石墙相撞,道道成血,却无一丝声响。他甚而不愿去想王府情状,再见故安时,竟只余死水微澜。
父王与母妃死了,江王府败了,我是乱臣贼子,当受朝廷人人得而诛之。
阿谦与我院中的桃花树,恐也再回不来了吧。
可他们为何如此,明知我即便逃出生天,也只能苟活于世,或背此仇恨,怨毒一生。他们早料到这将来,为何不让我一同……
他怔怔看着故安的眼,目光却似了无星辰的夜空,寻不见着落之处,眼尾则红得厉害。
故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一点泪顺着他瘦削面容滑落下来。
他摔进她怀里,室中掠起一阵厉风,烫得她瑟缩一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少年仍单薄的肩膀颤动得隐忍,一点湿意渐渐漫开在故安脖颈间。
他究竟只是个十六岁少年。
“别怕,小白。别怕……”她喃喃道,“不论什么——不论什么,我都陪着你。”
因为。她想。且踯躅着开口,仿若是听旁人说出这话。
因为他们信,总有一日你会将这些埋入黄土,消散于身,交偿两清,而后好好地活。
姐姐。
江沐话声重又清晰起来,如水滴颗颗落地,响在故安耳边。
不论我做什么,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会的,我会的。
故安不停地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也会的,对吧?
江沐却没有回答她。
姐姐。我要报仇。
仇人是谁,早已明晓,他甚不必问故安在府中听明渊说来的话。
可我如今与从前已是半分都不同了。这复仇之路,步步难行,性命悬丝,千般苦楚都要尝遍。将你牵扯进这王府,我本已生出愧疚之心,以后……
“以后如何?”
故安声色陡沉,将他言语截在口中。江沐茫然望着她,见她向来温和沉静眼中,竟燃起一团烈烈火焰。
“你甫问过我,要始终同你在一处……”她一字字道,“现下,便想用这借口,将我扔下了?”
“别忘了,小白。”
她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又小心避开刚包扎好的伤口,只留下一圈淤青痕迹。
“以我见识,难道看不出王府情势。可我留下,便是要陪你到底,不论祸福,无问生死。”
“我清楚记得,你说过,要同我成婚。”
04.
第二日,两人便离密室,前往京直隶与蒙州交界之处,因一路自凡人村镇行进,又扮作寻常客商模样,以江祁给的丹药掩了气息,亦是有惊无险,大体平安。
州界处有个繁华镇子,背靠山川,民风淳朴,江祁便欲两人在此安定下来。
故安在山脚下买了一个两进宅院,江沐一路上皆沉默寡言,她知他心绪一时难定,便也并不多言,只时时体贴照拂。
然总有一日,他是得走出来的。
宅院小巧精致,后园亦有亭台花林,外间留着应对不速之客,内进则为两人起居。最里一间房留给江沐修炼之用,他路上便同故安说过,安顿之后要长相闭关,以待来日手刃仇敌。
这镇子消息灵通,离京城也并不太远,方便打探朝中变化。故安已将明渊查出的事都同江沐小心说了,只瞒下阿谦死情,他一一记下,面上若有所思。
“父王所给的东西,姐姐用不上的卖了就是。此后花费,还要暂烦姐姐费心,不过我突破金丹以后,便能长年闭关修炼,姐姐只当宅里没我这个人便是。姐姐放心,那日已不远了。”
这话说得全合情理,故安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她摇摇头,“钱的事,你不用在意。我从前在九州游历,用度也向来不缺,只是委屈了你……”
“姐姐可再别对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