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柊月愣了愣,随即望向对方的眼,露出稍显黯然的表情。
“你想把我关起来吗?”
他语气里的低落像梅雨季的雨水,滴答地敲打着脚下的石阶。
“怎么可以这么做……我不喜欢这样。”
五条悟动作微微一顿,立刻开口,话语到了嘴边又刹车,只发出很轻很轻地提气声,维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挨过漫长的几秒。
他硬邦邦地说:“是你先失信的。”
“——老子早就警告过你了,你有放在心上吗?”
“……”源柊月低头,鞋底摩挲着石子路边的苔藓,冷不丁道,“你知道禁闭室是什么样的吗?”
“五条同学的话,应该不清楚吧。”
“族人将你奉若神明,不像我,我从出生开始就不被期待。”
“在黑暗里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的,会喜欢上冷冰冰的地板,有温度就有凭依。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个侍女愿意陪我讲几句话,我每次回答都很糊弄,很冷漠,心里其实希望她不要走。我明白她的好心从哪里来,因为她偷走了我妈妈留下的饰品去外面典当,出于愧疚才那么做,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花钱买她陪我聊天。”
捉着他腕骨的手指开始颤抖。
五条悟垂下眼睑,喉结动了动。
他嘴唇刚撑开一条缝,是个‘抱歉’的口型,似乎是想把之前半途咽下的解释重新脱口而出,而还没正式开口,又被源柊月打断了。
“算了。”源柊月带着一脸哀伤,淡淡地说,“我现在是个废人了,又怎么能违抗你呢,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既然如此,好吧。”
说完,径直推开院门,无比顺从地走了进去。
五条悟:“……”
五条悟:“等、等一下……”
源柊月:“怎么了。”
五条悟:“……”
见他不回答,源柊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而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怒火与愧疚交缠在一起,呈现在脸上变成纠结。
理智在说‘这个坏家伙一定又在装可怜不要被他骗了’,感情在说‘可万一他真的伤心了呢?’,双方激烈地交战、拔河,大脑和心脏不断吵架,各执一词吵得震耳欲聋,导致他根本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源柊月都不需要回头,就能把他心路历程猜个七七八八。
他相当悠然地欣赏起了眼前的庭院,移步易景,一幅流动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不规则的石子地铺,小池里的游鱼,散放的置石,每一处都经过精心打造。
漂亮的山间别墅,度假乘凉好去处,在漫山遍野燃烧着红枫的深秋更是别有意趣。
几分钟后,五条悟平复好了情绪。
他说:“你……”
你休想装可怜。别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把老子骗住。
源柊月转过来,眼神软绵绵的,一个字没讲,而微蹙的眉心,掀起再落下的睫毛,又把他的黯然心绪道尽了。
五条悟:“……”
刚刚还在发表着硬气宣言的DK,根本嚣张不起来了,源柊月毫不怀疑,只要他愿意搭话,对方就会立刻说对不起。
但这么舒服的院子,不住两天可惜了,索性陪他玩一会儿吧。
他扮作沉默的金丝雀,坐在茶室里,失落地呆望窗框中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再去打量五条悟忐忑不安的神色,距离道歉赔礼一条龙只有一步之遥了。
源柊月想了想,说:“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此言一出,五条悟立刻找回了他的节奏,警告道:“你休想。也别想偷跑,逃出去就会有人把你抓回来。”
源柊月配合地说:“你太过分了。”
“……明明是你更过分。”
想到昨天的事,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五条悟静静凝视着他,动人的蓝眸仿若风雨欲来的天空,酝酿着一层风暴。
他心里也有许多困惑,并对它们感到深深不解,想穿过层叠的伪装去看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然而在源柊月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时,他又清楚,这是六眼也无法直击的真相。
藏了很多秘密,又把他隔绝在外,像隔着一层淅淅沥沥的雨幕,模糊的不真切。
有时候想不管不顾地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你真的喜欢我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唯独对他如此特别;如果是,又为何什么都不肯说。
你的秘密们,别人知道吗?有另一个人知道被你那深埋起来的过去吗?那个人会离你的心更近吗?他不清楚。
这也并不是令五条悟最烦躁的部分,另一种无由来的不安才是。
‘他会离开。’
突如其来地起身,悄无声息地告别,穿过雨幕,从此消失杳无音讯。
他会离开。他会离开。他会离开。
像一个咒语,时时刻刻埋伏着,像藏身于河流的毒蛇,深埋于血液里的诅咒,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出现作祟。
听一万次‘我回来了’也没用,拥抱一千次也没用,像走在随时可能折断的独木桥上,每分每秒惴惴不安。
“……”
源柊月注意到他笼着阴翳的表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在想什么?”
“在……”五条悟冷硬地转折,“你别问。”
源柊月:“哦。”
他转头看庭院中的枯山水,过了一分钟,又凑过来,以一种特务接头般谨慎严肃的语调说:“六十秒过去了,现在可以问了吗?”
“……”五条悟说,“你真想知道吗?”
源柊月:“嗯呢。”
对方的眼神将他锁定,淡淡开口,讲出事实:“你现在,不是人类吧,而且大概率没办法变回纯粹的人类了。”
源柊月笑了笑:“很遗憾,确实是这样。”
‘诅咒’不是随着转世消失的记忆,是加诸于身的因果,无法斩断的束缚,比爱更深重,比恨更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