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啃的硬骨头,便要缓缓除去,并不指望一次就能够彻底扳倒,圣人也不见得听他一面之词便会马上处置刚刚立过大功的凉州大都督,只是这半路冒出来的步蛮军,还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凉州军中竟然还有这号人?”段朗之亦困惑道,“从前的节度使和留守是如何容得下他的?”
鱼朝恩此时也不欲多想,悄悄嘱咐了几句,便挥挥手让段朗之去狱中释放陆崇。
陆崇受刑,被人搀扶着回到了狱中。
那行刑之人得段朗之授意,虽然并没有伤筋动骨或留下更多可疑的痕迹,但在凉水中浸泡一夜的鞭子,夏季的密室中燃烧的熊熊炭火,以及筋疲力竭之时仍在耳边轰隆作响的擂鼓声,仍将他折磨得虚弱不堪。他将身子靠在监牢的栅栏上,远远听见了脚步声。
“陆将军傲骨,在下佩服。”段朗之悠然道。
“只这些刑罚便想令我认罪,你未免太小瞧打仗的将士了。”陆崇笑道。
“陆将军不用认罪,有人带众将士为你求情,鱼督军已经下令释放将军了。”段朗之道,陆崇听到是步蛮军带人所为,心中有所欣慰,仍道:“虽然督军看在军心民意的份上愿意放我走,然而陆崇倒不得不多在这大理寺的监牢里住上几日了。”
“你们既说是有罪才抓我,如今释放便要拿出我无罪的证据,等到陆崇拿到证据,自然会走出这大理寺的监牢。”陆崇道。虽然以往行军打仗,对于官场倾轧的技俩还不够熟悉,然而自小耳濡目染,加上回到凉州时日不多的日子里,已经屡屡遭人暗算,陆崇亦明白了些许这些害人的诡计。
若他就此释放,日后恐怕还会有人那此事做文章,来回反复,最后只怕无罪也要被说成是有罪了。
更可况此事已经上达天听,圣人即便信了百姓的进言只怕心中仍会留下疑影,只有当圣人较为信任的宦官来审他却仍拿不出证据的时候,这件事情或可在圣人那里翻篇。
见他不为所动,段朗之也不着急,道:“既然将军不想马上出去,只怕得委屈大理寺外的舒五姑娘多等几日了。”
陆崇听他猝不及防提到舒五,心中思忖片刻,仍道:“舒五知我。”
段朗之听了便笑道:“好好。你们二人倒是真懂得彼此,只是不知陆将军若知道舒五与在下的过往,是否还能爱她如初呢?”
舒五已经在大理寺监牢外等候多日,自从昨日丁章派人来传话给她,言道陆崇已经无罪开释,近两日会从大理寺放出,她便喜极而泣。丁章又道只怕陆崇此时最想见到的人便是舒五,故而他们便先不去打扰,只是陆崇可能身体有伤,还请她带好衣物。舒五听了这话,一颗刚刚开始跳动的心便瞬间跌入谷底,到底还是受伤了。
于是当天便要去大理寺等他,玉娘拦住她道:“以丁将军所言,只怕是还要在狱中办好各类文书才可释放,且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去不迟。”
舒五一夜无眠,心中尽是想着他究竟伤势如何,伤到何处,辗转反侧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怕玉娘拦着,便悄悄地独自来到了大理寺门口。
然而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沉,仍是没有见到他的影子。连路边卖胡饼的妇人都忍不住过来关怀她,舒五微笑着摆摆手,仍立在大理寺的石阶下。
不知是何时辰,大理寺紧锁的府门终于开了,舒五看见陆崇的身影出现便急急跑向他,慕然发现段朗之跟在陆崇的身后,不由得身形一顿。段朗之仿佛心情大好,道:“夕阳无限好,黄昏亦行乐。不耽误二位了,告辞。”
舒五想上前扶住看起来仍是虚弱的陆崇,然而他冲着舒五缓慢地笑了笑,错开了她的手臂。舒五跟在他身后走着,见他踉跄一下便又要上前,却见他猛地将拳头砸在了一侧的墙壁上。
石壁发出沉闷的声响,新鲜的血缓缓从石壁流下。许是受到这响动的惊扰,原先在此处卖胡饼的妇人的小女儿便抬头看到了他。陆崇疯了一样冲到那小女孩身边,声音颤抖道:“你几岁了,十二岁吗?你疼不疼?”说罢更是跪倒在小女孩身边。
小女孩已被他的突然举动吓得大哭起来,一旁的妇人赶忙过来拉着小姑娘护在自己身后,见眼前男子只是萎顿在地似是痛哭不止,也不好说什么,便赶紧收好了摊位,带着小女孩回家去了。
舒五看着,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她咬紧牙关,远远跟在陆崇的身后。
大理寺是监牢,附近行人本来就少,那卖胡饼的妇人又携了小姑娘快速离开,街道上瞬间便空无一人。舒五只是站着,没有上前,亦没有转身离去。
夜色逐渐吞没了盛夏的风景,陆崇缓缓转身才似刚刚发觉舒五在他身后一般,他蹒跚向前紧紧抱住舒五,在她耳边道:“阿荔,你痛不痛。”
有泪滴入后面的脖颈,舒五仍紧紧地握着双拳,就这样僵硬地被他捂在怀中。她没有吭声,听见他痛苦地嘶吼一声,道:“天意何其残忍,竟使我阿荔经历这些。”他翻开舒五的袖子,似要找寻从前受伤的痕迹,舒五身体笔直任他摆布,他便颓然倒在舒五臂弯,两人跌坐在地上,他捧起舒五的脸庞,低泣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舒五此时落下两行清泪,陆崇慌乱地伸出手指替她拭去,然而这泪水却越来越多。陆崇扶着她颤抖的双肩,想到从前种种,轻轻问道:“阿荔,你怕过我吗?”舒五点点头,陆崇只觉心碎成了冬日的冰凌。
陆崇送舒五回到家,玉娘虽然知道舒五一早便偷偷去接陆崇,但仍没想到归家时二人竟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情况。见舒五憔悴到无法出声,玉娘便欲说些什么,就听陆崇道:“玉娘,我可以留下来吗?只是陪陪她。”
玉娘微微颔首,沉默着退出了房间。陆崇将打横抱着的舒五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亦半坐在踏边。
“将军从今往后或可去了,舒五绝不叨扰。”舒五背对着他道。
“你知我不会。”陆崇道。
“将军今日不会,明日也不会吗?明日不会,日后某天想起,亦会觉得舒五不堪。若到那时相看两厌,不如就此分手。”
陆崇沉默片刻,不再解释。他叹了一口气,将舒五的手重握在掌心,道:“阿荔可还记得那日出游,陆崇在写着‘章台柳’的石碑前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