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离不由失笑:“常娘子果真好记性……”
旋即好奇地道:“听闻常娘子在国子监内结下一击鞠社,名为无二社?”
“是,今日正是为社宴而来,谭举人如不嫌弃,可入竹院共饮茶酒。”
谭离面露极度遗憾之色:“多谢常娘子相邀,只是谭某今日也是受邀而来……”
说着,听得有脚步声,回头看去,便道:“正是赴宋举人的诗会而来!”
想他来了京中之后日子不算宽裕,便喜好蹭吃蹭喝蹭冰盆用以缩减开支,同是来年要下场的举子,他与才名远扬的宋显自然也是相识的。
那一行走来的文人中,被众人围拥着的正是宋显。
他见得常岁宁时,原本与人微微含笑的面孔之上神态敛起。
“宋举人,这位便是端午于登泰楼内作画的常家娘子。”谭离说着,忽然一笑:“二位同在国子监内读书,必然是相熟的,想来倒不必我来多嘴引见了!”
“我与其并不相熟。”宋显目不斜视地纠正道:“且常娘子也非是于国子监内读书的监生。”
说到后半句时,他似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娘子”二字。
谭离一愣之后,又笑了起来:“对对,常娘子是单独拜了乔祭酒为师的……”
宋显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诗会要开始了,走吧。”他似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待,浑然一副不愿与什么人为伍的姿态。
谭离笑着朝常岁宁揖手告辞,跟上了宋显他们。
“宁宁,那位宋举人是哪个?”常岁安皱眉道:“怎看起来好像有些……”
“看我颇不顺眼。”常岁宁自行接话。
常岁安点头:“对!”
剑童多看了自家郎君一眼。
不得不说,只有在与女郎有关的事情上,郎君才会显现出超乎寻常的敏锐。
“妹妹与他有过节?”常岁安边走边低声问。
“是啊,天定的过节。”
因她拜师乔央之前,未曾细致打听过这位宋举人也曾有意拜师乔祭酒却被拒绝之事——
存此天然敌意在,起初便以“所谓拜师,不过小女郎任性胡闹”来平衡自己的尊严与颜面。
纵然后来发觉她并非完全胡闹,但这姿态架得高了,时日一久,轻易就下不来了。
此乃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心性清傲爱惜颜面的文人,她完全可以理解。
这名为偏见的高台,对方自己是很难走下来了。
“那他可曾出言不逊?可需我来教训教训他?”常岁安跃跃欲试。
常岁宁:“不必,阿兄这牛刀且收着。”
“宁宁!”
来得早些的乔玉柏朝常岁宁招手。
他身边还站着甚少愿意外出散心的乔玉绵,听得常岁宁到了,少女面上便露出笑意。
常岁宁快步走过去。
常岁安虽非社中之人,但他作为社主的兄长,早也和社中胡焕等人熟识了,相处也很融洽,除了与乔玉柏争夺阿兄名号之时。
众人热闹地打着招呼,常岁宁牵着乔玉绵入座。
崔琅下令不许饮酒,众人便只皆以茶代酒,或谈国子监内趣事,或说些时闻奇事,亦或是一些不触及太多的政事。
“我听我阿爹说,圣人昨日在早朝上龙颜大怒,是因明女史暗查到了几位官员私下聚会时作诗词暗指圣人不肯还权……”
“那几位官员统统被贬了!好像有一位还是当初与圣人一同主张废帝之事的骆御史……”
听得这略有些唏嘘的语调,常岁宁不觉有异——当初骆御史此人主张废帝不代表就真的支撑明后登基,亦或是今时往日立场利益变换,朝堂之上,只有利益是稳固不变的。
这正也是那些士族官僚一致紧密相连的原因。
同时也是明后与士族官僚对立的原因。
而由此事或可看出,朝中各处对明后不肯还权的不满之声,在随着太子长大而日益增多。
今日且是私下作诗暗指,明日呢?
贬上几位文官,并不能平息此事。
常岁宁正从耳边听来的消息中做着判断时,忽见一名社友跑了进来:“……崔六郎和寻梅社的人吵起来了!”
方才小厮一壶来传话,说是瞧见了崔氏族中长辈来此,崔琅便道出去说两句话。
这才刚出去,想是还没见到族中之人,怎就与寻梅社的人吵起来了?
常岁宁等人将赶到时,只见崔琅已有要动手的架势。
“我呸!什么才高八斗,我看分明就是一坛子酸黄瓜,小爷我今日就将你们拍碎了当下酒菜!”
“崔六郎君且冷静一二,君子动口不动手……”崔琅身边的社友正拉着他——我方援军未至,现下动手寡不敌众啊!
对面的饮了酒的学子冷笑道:“你们以女子为首结社,本就贻笑大方,还不许人说了不成?”
“且什么无二社,口气倒是颇大——”
须知他们寻梅社在国子监内一直是公认的第一社,对面一个打马球的,竟敢狂妄自称无二社!
这些不满非一日所积。
且他们寻梅社中大多是寒门子弟,对那些排挤打压他们的士族本就心存怨怼,此时面对崔琅这个不成器的崔氏子,借着这酒劲儿便都发作了出来。
“连宋兄都说了,那常娘子此结社之举,分明是在败坏国子监风气!”
宋显闻言皱眉。
他是说过这句话,他此时仍敢说,但经他人之口说出,竟像他于背地里嚼舌根说女子坏话一般。
而偏偏那女子此时走了过来,将这句话听在了耳中。
四目相视间,她倒没有质问或是恼怒——
而是先让人将崔琅拉到了一旁,而后与他道:“宋举人惯喜以男女之别论高低,莫非是觉得除开男女差异,你便没什么别的可以与我做比较的了吗?”
宋显拧眉。
他身边那些社员也面露不忿。
这是什么自大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