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兴宁坊,雨势小了一些。
听着车外淅沥雨声,常岁宁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雨夜中,常岁安在廊下练枪的画面。
那时阿点陪在他身边,他在为考入玄策军先锋营做准备。
彼时,她倒不觉得那一幕给她太大触动。
有时一件事一个画面出现时,人们往往无法立即判断它的价值,直到某一日它以回忆的方式出现——
此一刻,常岁宁便觉那一幕甚为珍贵,珍贵之处在于少年的一腔热血,满心期盼,意气之蓬勃,奋勉和勇气。
如今那些不公和冤屈,在吞噬腐化着这一切,一双又一双手试图将那个本已做好了赶赴沙场接受磨砺、以己身护苍生、建功业的少年拽入深渊。
……
“两日早过,已是两个两日了。”
荣王世子立在窗前,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着:“看来,是另选了合作之人吗……”
是长孙家吗?
据闻官差未能在常家搜寻到那位冯家女郎的下落……是被她送给了长孙家吗?
荣王世子再次叹气。
唯自身利益至上,而视他人为草芥的长孙家,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善男信女。
他们大约更乐见常岁安被冤杀,以便之后借此宣扬圣人之过……放着这来日利益不要,去救一个并不相干之人,此等费时费力又没好处的事,他们岂会去做呢。
若选了长孙家,而弃了他,常娘子未免湖涂。
至少他可是真心想救人的。
李录看着窗外雨雾,眼前闪过常岁宁那日前来的情形,总又觉得那样的女郎,应不会如此天真湖涂。
莫非与长孙氏合作是假,是想借此声东击西,混淆他的视线吗?
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想到那个少女一贯大胆的行事作风,李录甚至忍不住猜想——她该不是想劫狱吧?
这个想法,常岁宁曾是有过的。
她做了许多不同的计划,但劫狱是最先被否定的。
这等同不打自招的冒险之举,实乃最下下之策。
“女郎。”一条岔路前,赶车的常刃隔着车帘开口,语气里含着询问:“是要去大理寺吗?”
常岁宁:“不去大理寺。”
阿兄未肯妥协,她便不能劝他妥协,替他妥协。
所有人都认为此时她与阿兄该屈服,该退,该逃——但或许,这反而是反击的好时机。
谁说面对天子的摆布,便只能受下,在受下的前提下竭力退逃,而不能反击?
她与阿兄的确势弱,纵加上一切可用之人,也断无与天子正面相争之力,但力不及之处,可智取,可避其强,攻其薄弱,出其不意。
所以,她不退,不逃,要争,要攻。
常岁宁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的半枚令牌,道:“去登泰楼。”
她要以此令牌为引,同孟列做个交易。
昔日,她暗设登泰楼的前身,是为方便暗中向各处传递消息,这消息二字不单是内部传递,也涉及查探京中各权贵官宦之私。
历来凡涉朝堂之争,为掌握先机,耳目灵敏必不可少。
登泰楼暗中于京师各处都设有暗桩,依紧要程度做区分,明家虽不在紧要之列,但基于一视同仁,也曾安插了两个人。
无绝说,孟列这些年来不曾松懈运转,那想来明家仍有可用之人。
她如今需要借来一用。
为谨慎起见,她现下不打算贸然与孟列相认,她会以此令牌相示,与孟列约定待事成后再与他言明真相——至于之后如何,再观形势而为。
孟列所领情报势力,独立于玄策府外,为保证此处的隐秘性,她曾有明言死令,未有她的准许,不可暴露身份,不允插手任何斗争事端。
这些年来,孟列似乎一直谨守着。
但时过境迁,也要做好孟列已起异心的准备,他若不认此令牌,那她还有刀。
总之,今日她必要将安插在明家的暗桩借到手。
如此,她方能顺利施展接下来的计划。
马车驶过一条长街之际,常刃警惕的声音传入常岁宁耳中:“女郎,似有人在跟着我们!”
常岁宁未掀帘去看,只立时道:“调转方向,往西边去。”
她不能暴露了登泰楼和孟列。
马车滚滚,一路往西而去,出了闹市民居聚集之处,一条长河出现在眼前。
常刃驱车上桥,此际忽有两道黑影闪现,一左一右落在桥头,须臾间一条绊马绳便在二人手中拉紧缠于两侧桥头。
常刃立时勒马控车,马儿嘶鸣,前蹄高扬起,雨天青石桥面湿滑,马车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而去!
同一刻,车内乌发高束的少女飞身忽然破帘而出,手中短刀出鞘,身形落于桥面之际,反手将刀挥向于身后偷袭而来的黑衣人。
锋利无比的刀刃破人胸膛,如刺破窗纸一般轻易,常岁宁将刀抽回的一瞬,温热鲜血喷溅。
很快,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现身而出。
常岁宁此番出门并非只带了常刃一人,那些暗中跟随的护卫也已现身,双方缠斗厮杀。
常刃等人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他们统共十数人,而对方粗略估计近有百人之众,身手亦不弱,所使皆是杀招,且目的明确,显然是为取常岁宁性命而来。
“保护好女郎!”
常刃将一名负伤的黑衣人踹入河中,但立刻便有更多的人向他围来,让他脱身不得,只能高喊道:“快,你们先行护送女郎离开此处!”
他们死了伤了无所谓,但女郎不能出事!
女郎虽有功夫在身,但到底缺少与这些凶煞之徒交手的经验,稍有应对不暇,便是凶多吉少!
常岁宁已满身是血,她似未听到常刃之言,始终未曾退于护卫身后。
面对一名举刀而至的黑衣人,少女未有退避,一跃踢去对方手中刀刃,而后将人倏地扑倒在地,以膝跪压间,手中短刀同时划向身下之人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