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下人这声通传,常阔浑身的汗毛立时竖起,进入顶级戒备状态。
他下意识地环顾灵堂四下,似在寻找可躲藏之处,唯一可供选择的似乎便是堂中停放着的棺木,但那太过冒犯太过不敬,念头闪过的一瞬,常阔便在心底悔过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于是他拉起女儿的胳膊就往外走,口中催促:“走,阿爹还有事要同你商议。”
然而紧赶慢赶,在出了灵堂,步下石阶之际,还是迎面撞上了宣安大长公主母女二人。
常阔脚下一顿,神色凝固在脸上。
大长公主眼神倨傲懒散,慢悠悠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常阔被她看得心烦,这心烦摆在脸上,皱起眉,但不说话。
大长公主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二人似在无声秉承着某种默契的规则——先开口者输。
见此情形,常岁宁在心里说了个数。
三岁……
这俩人加一起,不能再多了。
掰开分一分,每人一岁半。
有两个一岁半在此,这开口的重任便理所应当地落在了她和李潼身上。
“大长公主殿下,潼潼阿姐。”
“见过常大将军。”李潼朝常阔行礼罢,看向常岁宁:“常妹妹这是要回去了?”
常岁宁向她点头。
“宁宁且等一等。”大长公主的视线也落在常岁宁身上,神态温和:“不着急回去,待我进去上炷香,我恰有些话要与你说。”
常岁宁自然点头应下。
大长公主这才带着李潼去灵堂吊唁。
“走。”常阔拉起女儿。
常岁宁未动:“……说好了要等大长公主殿下出来。”
“等她作甚?她能有什么正经事!”常阔毫无顾忌地吹起耳旁风,“此人非善类,日后少与她往来,免得被带坏了!”
常岁宁看着他,压低声音,好奇问:“这可是我亲姑母,阿爹比我还了解?”
常阔神色一凝……竟一时忘了这层关系!
外人竟是他自己!
“那我走……!”他松开闺女殿下,要自行离去。
却反被常岁宁拽住了。
常岁宁将人拽去了一旁廊下,结合常阔表情,好似手中有绳,拽着一头倔牛。
至廊下,常岁宁看着那头倔牛:“大长公主此番亲自带兵支援和州,乃是帮了大忙的,阿爹如此避之不及,岂不失礼?”
常阔理直气壮:”她帮的是和州,也是为她宣州着想,同我常阔有甚干系?”
那女人不都说了吗,打狗还须看邻居!
反正他可不是她口中那挨打的狗!
“但人是我请来的啊。”常岁宁看着他:“纵不提此事,人家此前还帮着救了阿兄呢。”
“那不叫帮!谁让那也是她自己的——”常阔说着,声音戛然顿住一刻,才道:“谁让她自己多事,我又没求她帮忙!”
常岁宁无言一瞬,道:“阿爹若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可就要忍不住多想了。”
“想什么!”常阔神色一阵变幻:“我就是同她合不来……八字不合,话不投机!”
“你还知她八字啊?”常岁宁盯着他:“怎么,偷偷合过?”
“……!”常阔表情扭曲了一下:“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我不知阿爹与大长公主究竟有何过节,但受人相助总是事实,阿爹如此,是会叫人笑话的。”常岁宁无奈道:“这样我也会跟着丢脸的。”
常阔神情复杂。
身为下属若叫主公跟着丢脸,那不是不忠不义吗?这样的下属岂还能要?
“且不是说好了要为日后打算?”常岁宁又道:“如大长公主这般举足轻重的人物,阿爹不说献媚讨好,却也不宜推拒结仇吧?”
常阔再次捏拳,咽下了那些“不忠不义”的话。
此刻,宣安大长公主已自灵堂中走了出来,探头往廊下看来,见常阔仍在,立即收回视线,气态雍容,步伐优雅地走来。
“殿下。”常岁宁行礼。
常阔侧身看向廊外。
大长公主点头,温声询问:“伤可都好些了?”
“好多了,皆是皮外伤而已。”常岁宁道:“此番多亏有殿下亲自来援,否则和州必已落入徐正业手中。”
道谢的话这两日已说了许多遍了,但此刻总要找些话题来聊……毕竟她此刻的存在,不过是这两人无声较劲赌气的其中一环罢了。
大长公主此行明为吊唁,却多半是掐准了时辰来偶遇。
至于“有话与她说”,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话可不对。”面对常岁宁没话找话之言,大长公主却也认真对待:“若非得知宣州兵动,那日徐正业也不会亲自匆匆赶来,若他不来,那一仗便无悬念,你们本已是赢了的。”
常岁宁:“可若无殿下出面,徐正业不会就此轻易放弃和州,退守江宁。”
“可我之所以能来,也是你那封信请来的。”大长公主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眼中有着真切的称赞:“这功劳横竖都是你的……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此周全谋虑,又这般明理重义,实在很了不起。”
常岁宁厚颜接下这称赞,很有自知之明地搭桥牵线:“……皆是阿爹教得好。”
桥搭上了,大长公主便顺理成章地看向常阔。
察觉到那道视线,常阔仍看着廊外,却透出几分无声得意:“我闺女,天生的。”
大长公主:“是了,只能是天生的,瞧着也不像是家中长辈能教得出来的。”
常阔闻言扭脸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暗讽他这个爹教不出这样的好女儿是吧?
大长公主悠悠问:“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顺着你的话附和一句,竟也有错了?”
常阔面色一恼。
大长公主瞥向他:“且悠着些,免得再气昏过去,为此却是不值当的。”
常阔伸出指向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