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了。”江沐垂眼,“我已觉十分对不住你。”
故安心尖痛了一下,轻轻牵过他的手。
“那便不要计较。”她道,“不要计较你我之间亏欠与人情,全该看作一体。”
江沐沉默半晌,终究点点头。
“至于报仇。”故安环视空荡荡的屋子,江沐就将在此修行,她心中涌上点酸涩意,“修炼不急于一时,走火入魔更是麻烦,总有别的办法……到时我们回京城去,一切当如你所愿。我会帮你。”
我永远都会帮你。
江沐便应一句,好。
他已换了一身素衣白衫,少年消瘦身形裹在里面,更显落寞。蒙州在京城之北,天气更冷,故安多买了两件斗篷,忙活几日,将院落屋室布置妥当,江沐卧房里,更多添了两个暖炉、堆了烛台褥被,方觉房中有了些热乎气。
江沐将蜡烛与炭炉都点燃,屋中几如白昼。他锁紧门窗,闭眼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故安房里响起吹灯与落帘的窸窣声。
他坐在床沿,从贴身怀中拿出一本秘籍。
那本千万人为之争,又将为之死的“登仙”秘籍。
他对她发了誓,说一定要为父母、要为府中枉死的所有人报仇。
因此无论用何种手段,付出什么样代价,都在所不惜。哪怕是他声名就此埋没,哪怕……付出这条百无一用的残命。
父王一生都做忠臣孝子,为他亦谋算殆尽,极养护之责;母妃与父王恩爱一世,她亦曾为大家闺秀、名门骄女,然成婚之后,便安心留在王府,终与父王同生共死。
虽他至今也不知,为何十三岁病愈之后,从来温柔待他、细致如斯的母妃,只叫那个冷冰冰的称号,而再也不肯同父王一样,唤他一声“阿沐”了。
他们一夜死战拼命,杀过三百修士,将假“仙器”护在身后。若步步探入王府,最后一幕,便是阿谦血染的尸身。
他一定要报仇。要撕开皇室的狰狞面目,要使手上沾血之人落入无间地狱,要使世人知道,此非仙器,而是真妖书。
而此番决定,故安仍一无所知,或说他永远都不想告诉她。
他曾许下誓言,对她坦诚一切心迹,永不有所欺瞒。从前他也的确践行如是。然修炼秘法,却与世间诸事都并不相同。
论真心情意,他绝不吝于直言,好使她明了、或甚能使她开心;论前途困境,她亦会毫不犹豫,与他一同寻法解脱。他与故安朝夕相处近千日夜,细心留意、时时揣摩,与她有关之事,一丝一毫都不敢相忘。
自然也知,她是何等光风霁月,心境清平,几如神祇。
她以悲悯视众人,以超脱视世间名利争斗,乃至登仙境界修为,亦非她所求。更毋论这以精血元神为引、以无辜性命为祭,逆天而行的秘法……
他自择此路,是因命数与道心,自愿沉沦污淖深渊,因而绝不敢、也不能教她知道。
他仍有私心,私心记下她鼎鼎诺言,说要陪他到底,说还愿爱他……不能教她知道,她交付了真心,拼力相助的少年,已变成这般模样。
寒风过耳,枯枝簌簌。这院中尚无盛开花树,只有零碎的枯枝,随风入夜,碾尘无骨。江沐闭眼盘坐在地,翻开了法籍的第一经。
故安已连着几宿都失眠。
她实则也不大需要睡觉休息,只是莫名觉着心慌,因此还专门熬了几天几夜,在镇中乃至山里暗中查探,看京里有无人跟来。又依自己记忆画了上界中阵法,方才彻底放下心。
那阵法她已许久没用过,不知在这凡间能否有效。这院落又偏僻,直至有一日,隔壁街巷里头住着的大娘来敲门,结果被阵法竖起的结界撞个趔趄、险些摔倒,倒使她十分惊讶。
早知如此,若用在江王府……
罢了,那样亦算改了凡人命数,恐也是行不通。
镇中民众许多都热心肠,她与江沐搬来时穿着朴素,便亦被当做普通新婚夫妻,如今只剩她一个常出门购置家中物件,自然要被抓着盘问。问你家夫君看着年少,怎常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故安觉着自己算是实话实说,“小白他一路奔波劳累,身子不大好,得静养一阵。”想了想,记起两人要在此常住,也得同邻里打好关系,“等日后方便,就请大娘来家里尝尝我的手艺。”
“年纪轻轻的,身子就弱,可得好好养养。”大娘认真道,“你们刚来镇上,往后有什么难事儿,上门找我就成。我儿子去年刚进城做了官,我不愿搬到京城去,整天也闲着,看你们面善,正好找小夫妻说说话。”
故安想了一回,也不知这大娘到底如何能看自己的面具“面善”,但还是连声应下,糊弄过结界一事,逃也似地回家去了。
北境春日晚些,江沐闭门至第二十日,故安整饰过的院中花木刚吐出第一丝嫩芽。江沐筑基后期修为,已近能辟谷,因此不需常相关照。她是时刻检视着与他相连的元神,以确认他无恙。
然而心神不定却愈加深重,甚到了夜晚翻覆不能静的地步。故安怀疑是自己历了江王府一事,心性不稳的缘故。她又加固一遍院外阵法,给旁院住着的赵姓大娘送了爽口糕点,劳烦她照看着些门前过客,又给江沐传了话,教他若有急事,必以法术唤醒她,便决心也闭门入定几日了。
一旦以神体入定,元神便凝思于力,用以净心证道。此间一切昼夜外物,皆无所感,若修为不够、道心不稳,被突然干扰,便易走火入魔。故安念过清心经,屋中夜色已沉,她连烛都未点,便盘坐榻上,静心启修。
她眼前现出与小怀忧境一般景色:深重黑雾之下,一缕赤红光芒铺就大道,需她以神思之力寸寸劈开。而在黑雾之心、大道之末,却是连她也陌生的茫茫无垠。
川意枪银光炫目,虚形在手,被她握紧。故安步步往前,心渐清明。
然就在此时,枪尖忽而燃起重叠烈火,竟直朝她而来。故安下意识躲避,甫退一步,心口却如利刃剜搅,痛彻骨髓。
故安猛地睁开眼,发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胸口余痛仍存,且似正扭曲元神、吞噬精元。窗外已过三日有余,此时黎明将至,东方泛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