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佑德上至玉清境时,司命与叶寒已在忘之池外等候多时了。
两人皆恭谨行礼,“非历劫者不得入殿,帝尊,这是规矩,还是劳烦帝尊再多等些时候吧。”
“既都等到了今日,本君又怎会急这一时半刻。”
佑德不动声色,立于殿外。叶寒则掩不住焦急神情:他早已至司命殿看了子桑君的命簿,其中生了那样变数,虽说紫微神尊赐了答覆,说此乃天道所定,命轨自行,不能亦不必干涉。且一切因果,是由尘世而改,终究未曾脱离命簿所书。
但毕竟……
大抵也是因此,帝尊今日才会亲自前来。
叶寒垂眼,兀自叹一口气。
佑德望见接引殿大门处,一点绯红的暗影。
那暗影渐而靠近,在他眼前清晰起来。比他记忆中更单薄些,又或是他的错觉。但唯有一处,他看清了,又不愿看清,便只在司命与叶寒疾步上前之时,仍旧立在原地。
然白慕尘终究要走到他面前来,要使他看见那双深灰颜色、空茫无神的眼睛。
“二哥。”他听他笑道,“原本比这还要惨些,怕吓着你,特意化出一双假的。可别责我在帝尊面前失仪……”
白慕尘话音未落,却霎时被佑德抱了满怀,使司命与叶寒也是一惊。
“子桑。”他听见兄长难得低落的话声,“我答应得好好的,却终究没能护住你。”
白慕尘一怔。
“历劫本就如此。”他轻声道,“有失有得。我不过失了这外物,却得了些要紧东西。且……
“命轨已定,谁也护不了谁。便如,我亦护不住她。”
子桑君此番历劫,若不算那桩变故,皆堪称圆满。他魂魄与元神损伤已尽数痊愈,神力亦恢复如初。唯有那双眼睛,已在凡世化作飞灰,再无复原可能。
以他法力,倒不会于平日行动有碍,只是不能视物。虽化出了虚形,亦是无用,仍用白绸覆着,佑德每见,皆自沉默。
而白慕尘站在接引殿外,只说了那几句话,便毫无征兆地晕在了地上,幸得佑德与叶寒及时扶住,将他送回子桑殿。
这自是那“变故”的另一样遗存。
紫微与佑德对坐在子桑殿内室之中,除却里间的白慕尘之外,周围已无旁人。佑德看看空荡的茶杯,又看看闭目打坐的紫微,到底先开了口。
“神尊已将业火源之事相告,子桑现下模样,便不是全在意料之外。”他道,“只是不知,这冲撞如何能解。依我之见,若能将业火源与元极之力分离出来,另寻一承载物,自是上策。三梵天魔殿封印正需此力,即便分离之后暂无能够驱使之人,承载物或也能为其所用,此是一举两得。”
“陛下思虑周全,这确是万全之策。”紫微道。他睁开眼,另化出一个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佑德无言。他知紫微必有下文,且大抵不是什么好……
“但幸与不幸之处,都在于此:以我与青华之能,亦无法将其分离,业火源只得留在子桑元神之中。若他能掌控此力,神力与之融合,自身之困、八荒之难,自然可解。”
“可罗元力如今与他元神相斥,甚生冲撞。长此以往,恐伤不可逆。”
紫微端起茶盏,偏头往里间看了一眼。
“他现下昏迷,并非因那冲撞,而正是在调和神力、压制业火源。”他道,“若成了,虽一时无法运用自如,但多半能寻着缓解天魔殿燃眉之急的法子。”
“虽听着有些荒唐,又牵涉过多,皆是要紧事,但我确是因此,才迟了十八日方来接你。
“你合该怪我,但这回,总该安心了罢?”
二月初六。再过两日,季上眉便要登基为帝。故安再想此事,仍觉有些恍然。她自床上坐起来,撩开帷帐,一面更衣束发,一面记起二十几年前那场斗春会上,她头次见她的情景来。
想来在那时候,小郡主就已埋下建功立业根苗了吧。
她忽而住了思绪,几步至卧房门前,侧耳细听。
外间有响动。
院落虽已撤了禁制,但封甫余党已除,又有季上眉吩咐,谁敢擅闯?再者,她虽封了自己元神神力,明敏感官仍在,谁又能躲过她的……
故安深吸一口气,默然推开房门,穿过帘幕屏风,踏进正屋。
确有人坐在屋中。听她前来,随即起身,青绿折扇握在手中,朝她一揖。
“未经通报,闯入姑娘院中,实是罪过。扰了姑娘休息,又是第二桩罪过。”
白慕尘笑意渐隐,声色渐沉,话音落时,已站在她面前。
“最后一桩,小安,我来迟了。”
故安只觉自己发丝为风拂动,也只有发丝——她站在那儿,怔怔抬眼,望着白慕尘双眼上覆着的白绸。
而后往下,看他容颜轮廓,看他如平日一样绯红华贵的衣袍,看他手中的雾蒙扇——有湿凉意困在银色面具里,又淌进唇齿,便如消融的落雪。
与面前的子桑君白慕尘,是久别。与已归尘土的顾江,亦是重逢。可她又该从何处叙说这一场劫数,这几番春秋。
她慢慢抬手,抚上那段白绸,只喃喃道。
“不迟。”
早知终有这一刻,早知死别与相逢,在此世从来是定局,是互为因果。她已如是过了二十余年,在神生中不过一瞬,真至她面前,仍恍如渡了千里长河、万载光阴。
你已陪了我许久。
“你的眼睛……才是我的罪过。”
你该怎么看这三千世界,神魔众生,看你手中花木的万般色彩。
于四海八荒之中,那般举世无双、刻在我魂灵中的一双桃花眼,终究是再不得见了。
她见他愣了一瞬,并未出言,只是摇头。似有什么穿透那段白绸,直至她眼中,又教它落下泪来。
是从未怪她,是从未以之为憾,只是遗憾——看不到她。她明白。
意识变幻之前,脚下早已踏出一步,她紧紧抱住他。桃花风过,唇齿留香。
只是落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