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确认,确认他就在这儿、确认她能回家、确认她深埋已久的诸般忧虑、确认这一切别离终能完结。
只是后怕。
若她晚至一刻,他许在三十七岁那年便要历劫失败;若无他那一分元神,她许在度朔崖前就已神魂尽消。
“我落入这无根凡世,”她念道,“若非是你……三千亿凡世,如何一个个寻来。”
“那我也会找的。”
她听见他道。
“无论你在三千亿凡世何时、何地……我都能找到你。”
卧房窗外,院中那唯一一树桃花悄然盛开,灿若东方正现的朝霞。
往凡间历劫,元神归位之时,此世记忆便尽皆消褪。然或是因他元神封印有些阙漏,仍有些极细小的画面,能映在他脑海之中。
便如失去双眼、业火源现世那刻,又如他死之前,与她那段未成之礼。
只仍不知她所说的“三十七岁时”是何事,约莫也与他如今状况有关。他已将业火源之力压制,但如佑德所忧,尚不能自如运用,若定要动用,势必要付出些代价。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他要接她回九重天,往接引殿忘之池解开神力封印,再送她回三梵。
三梵。
他抱得更紧了些,心口又隐隐作痛,惧意已自心底而生:他与她越几道生死,刚刚相见,他又如何将那些残忍变故说出口。
说昭应失踪,数十年未能寻得,还是说玉蘅已死,魂魄是被他……亲手焚尽?
他听见敲门声。
声自外进而来,故安正埋头在他颈间,又过了半刻,才开口。
“应是你我在此世的故人,尚有些牵绊未了、疑惑未解。”她道,“还是见一见吧。”
她松了手,转头便见了那树桃花。
“好。”
他自袖中扯出一方绢帕,替她擦净有些哭花了的脸,“那,我去开门罢。”
她看着他一路朝外而去,行过之处,院中草木枯枝尽皆现出繁茂生机,一如十八日前那夜。她知这是他无声宽慰,且这回,它们大抵能一直如此,一直走入真正春日。
06.
明沧扯住季上眉的衣袖。
“郡主稍安。”他沉声道,“此人并非顾江。”
不是顾江,亦不是江沐。毋论顾□□,即是神仙也无力使其复生,眼前这人虽着与江沐一般的红衣,也绝不是他。
他与顾江相识三十年,自少年至终岁,从未见过如是莫测修为,未见过这般风流意气、任性恣睢。虽看着被些阴郁心绪掩盖,虽蒙着一双眼,也洒落出诸般悯然出尘,便如观在世外。
……便与故安,恰是相同。
面前这人,亦不认得他们。
“想必二位便是她所说的‘故人’。”
白慕尘笑了笑,侧身相引,“她就在里面。二位若想问些什么,进去再说吧。”
季上眉的问话便被拦在口中。她袖口从明沧手中垂落,先行一步踏入门槛,低声道一句,“多谢。”
故安坐在正屋,看明沧与季上眉沿落花小径一路而来。他二人于这景象仍有些惊异神色,白慕尘走在最后,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季上眉见了确是她,神情才终于安然。几人见礼,各自落座。故安先开口,“郡主将登大宝,我尚未当面恭贺。”
“姑娘那番祝愿,已是最珍贵贺礼。”季上眉道,“我与明先生今日前来,原也并非要论这些庙堂中事。然我二人来意,现下可先搁置。不知能否先介绍一句……”
她终于看向白慕尘,慢慢道,“面前这位,究竟是何人?”
白慕尘也大致猜着了始末:这二人既是“故人”,便认得他在凡世之身,他在此世之名,应是唤作“顾江”。今日见他“死而复生”,故而震惊。可下界历劫,从来是会变换容貌,与他神体该大不相同。他们又如何认出?
明沧虽未出言,也面色凝重,是等着故安应答,却只见她摇头。
“他是顾江,又不是顾江。”
她道,“我只能说到这里。天机难泄,我曾与封甫有过一言半语,如今应是再不能提。且二位来得正是时候,我今日便要离开了。”
季上眉与明沧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白慕尘话声,他晃了晃手中折扇,朝故安笑道。
“你竟如此守这规矩,我斗胆自负一回,猜从前是怕坏我命数,这回是怕搅乱此世众生。那照这么看,我教他们见着了真容,岂不是坏了大事?”
故安揉了揉额角,下意识端起桌上茶盏,里头却是空的。白慕尘立时抬手,指尖银光一现,便为她满上一盏温热香茶。
她抿了一口,无奈道,“子桑君,你都去开了门,还要问我?”
这声尊称,便示意她是被他自那严肃思虑中拽出来了。白慕尘笑意更甚,他偏过头,重又朝向季上眉,觉着这两人既能得故安赏识,大抵亦十分敏慧,也大抵是能捋出些来龙去脉了。
“二位来意,我其实已经知晓。这番闲话既都说完了,论正事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再待我为二位送一份贺礼?”
他这几句话更在故安意料之外。她与季上眉对视一眼,见白慕尘指间结印,又是一道绚烂银光,法印灭时,一本古旧法籍赫然落在他手中。
故安握着茶盏的手一紧。
“你从辽丹镇把它取来了?”她抬眼望着他,“我先前预感……难道成真?它真与上界存着关联?”
千里取物,于他是信手拈来。他神力应已恢复,这确使她心安。但若此物真与神蛊……
“与它无关。”
白慕尘像是猜透她心中所想,随即答道,而后见她松一口气。他继续道,“我来接你时,应了帮司命一个忙,以还他当年晚书命簿,纵我来凡世寻你的人情。”
“那这样,”故安轻声接道,“你是承认,这趟历劫,既是修复元神,亦是为来寻我了。”
白慕尘一怔。
她还是看透他伤处了,只盼她暂勿问来源,至少等到回去,等他能再拖……
“你怎么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