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答道,“好。”
他盯着那个笼屉。房中早溢满甜腻温热的香味,直透过门窗传至天外。
“待我再从九重天回来,便教你做归容姑姑爱吃的那种……”她打开房门,朝外走去,最后回身看他,“还需要么?”
他道,“好。”
故安到得南天门时,东海旭日光耀正盛,映入巨门拱桥,循华墉大道而上。而她步步往前,如踏这晖光。
她昨日已急发玉鹤告知叶寒,自己即要到访,然仍教他不要告给他家殿下,免如在青丘时一般——他再躲着她。叶寒的答复则在天亮前到了三梵,称子桑殿安宁无事,他定将万事备全,恭候神官长前来。
一十六天,水波如旧。
水榭为盛放繁花所拥,廊桥静寂无人,连仙娥也不见踪影。浮云在上,日影低垂入水,漫开五色斑斓的涟漪。
书着“子桑殿”的匾额,与匾下阶旁立着的叶寒,都即在眼前。
“神官长大人!”
故安尚未至阶前,叶寒便匆匆迎来,先行施礼,他额头甚还冒着细密的汗珠。她微微皱眉,应道,“仙官为何这样焦急,我……”
“是小仙的过失。”叶寒道,他的头垂得更低了,“昨夜为大人送去了一切无恙的信儿,然半个时辰前,子桑君见了度朔星君,随即到紫微宫去了。殿下走得急,也未同小仙说何时回来。小仙加急为大人传信,但现下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若不用传讯螺,自九重天至三梵传最快的信也要两个时辰。这属实不能怪罪叶寒。她神情凝滞一瞬,道,“此是意外,仙官不必自责。”
她抬起眼,目光滑过宫门匾额上的字,流入宫中起落纷纷、若隐若现的花。
04.
叶寒办事周全,在九重天中都从来是数得上的,大抵也正是因此,当年才被佑德指给了白慕尘。他请故安入殿暂候,又要递帖子去紫微宫报信——至少问问子桑君要多久归来,故安都摇头婉拒。
“左右我今日是做了就在这儿的打算,自己去紫微宫看一看也无妨,就不劳仙官费心周转了。”
她提着小巧食盒,从正殿前摘了一枝桃花,又拎走了侧殿中白慕尘向来用以待客的一壶茶。
“唯有一事,若神尊与子桑君商议要事,我不便打扰,不知能否去瑶池桃林等候?”
叶寒立时答道,“殿下许久前便有吩咐,子桑殿与瑶池皆任由神官长大人出入布置,只当在三梵境一样。大人亦能自行入瑶池,不需小仙相引。”
他话音一落,故安即会意。她轻轻点头,转身往紫微宫去。
宫门外侍卫道,自今晨子桑君应邀而来后,紫微宫便闭门不见客。
许真是大事吧。是业火源、罗元神力之事,还是安泽已说了灵脉危局?
总归她不该打扰。总归,等一等也无妨。
故安步入瑶池水幕门,生了些去寻摇光的心思——两月前刚刚回来时太过匆忙,摇光又记挂玉蘅之事,没与她多说些话。这两月间忙着三梵事,也寻不见机会见面……算算日子,她今日又要值宫。
罢了。
桃林温暖繁密,小径几为落花覆盖,与她在折桐院、在凡间江王府见过的桃花都不同。香气亦入心脾,她沿水畔而行,亦不时去看水中沉着的交缠花枝。虽只来过几次,她对林中道路也算熟稔,至少比白慕尘是要强上许多。
而无知无觉间,竟又走到了那棵万木之祖荫蔽下。
十二万年前,青华大帝将瑶池与树祖自寂阑苑移至新建起来的九重天一十六天,此天便成无边水域烟泽。不久之后,白慕尘从孟章神君那儿领了这处为责,遂悉心布下水中地上一草一木、一花一桥。子桑殿亦是他自己画形建造,就在瑶池桃林之侧,桃林又是绕树祖而成。
他说,他纵能催开千百种草木,这树祖枝叶间也只有一朵属于他的桃花。
而她亦是在这树下,送了他一朵她开出的花。
此处静谧已极,故安原本打算趁这几个时辰冥思静修——昨夜里又寻出许多典籍来,得了些或能用于法阵的旧载,恰能此时在神识中一一试来。
若他回来了,叶寒也容易找到她。
枝叶拂动,偶有落叶残花在她肩上,与微风共为簌簌声响。故安盘膝而坐,食盒与茶、与那枝桃花都搁在手边,她阖上眼。
“你心思不静。”
她听得一声道。
故安陡然睁眼,朝周围看了看,又回身望去,却无一人身影,唯见巨树仍一如既往,花瓣纷扬,仿若那一句只是她的幻觉。
然那声音又响起了。
“这是他的花?”
不辨男女,不辨老幼,只是——似天尽头传来的话声。故安下意识低头去看手边的花枝,它被一只光影聚成的手拈起,抓着她目光往前,直至树干之上。
是她背后高耸的桃花树祖。
“你……您……”
故安张了张嘴,话未出口,那枝花又被还给她。
“你们三百七十多年前来过这儿。”树祖说,“我记得清楚着呢,除了他,除了你们俩,这儿可没什么人再来。”
“我以为九重天中人都会总来瑶池。”故安便接上这话。
“这倒也没错,可我这儿就没什么人敢来了。”树祖似乎笑了笑,“都怕他。”
故安想起白慕尘在九重天的风评,不置可否。
“你在精炼什么东西,可心思不静,想了也是白想。”树祖重复道,“不如做些别的,或去别处看看……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说您从没开口说过话。今日却提点我,我要多谢。”故安绕开树祖问的事,“这样,我陪您说说话,或一会儿去旁的地方。”
树祖又笑了。
“你在等他。”祂说,“我说了,我记得特别清楚,你们那时候说的话。至于不搭理他,自然是因为我不爱搭理。紫微他们有句话说得对,连长洵都拿他没办法。”
“您能认出他的花。”
“你不是也能吗?你还能引得我开口,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