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坐上出租车后,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还好伊宁市的机场离市区近,她没有被陈孚扔在什么高速或高架上。
还好不是最惨,所以这样只是有点惨的情形变得好接受多了。
她可真是深得阿Q真传。
她知道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立刻打车追到机场去,陈孚再发火也没权力把她从飞机上赶下来。
可是她不想。
不想做一只死皮赖脸的哈巴狗。
她当时只是想跟他商量,他却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不在乎她想说什么。
不在乎她的工作,不在乎她的朋友,不在乎她的家庭,不在乎她的过往经历,不在乎她内心所思所想。
他只在乎她是不是他的,是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她不是一只宠物小狗,她是一个人。
泪意忽然汹涌,她狠狠咬住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车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缩进了乌云背后,带着寒意的冷风吹进来,全身上下似乎只有眼泪是热的。
前排司机是个中年女人,路边捡到宋舟,又听她哭了一路,临下车付钱的时候,她把收款码遮住,安慰道:“小妹,你还年轻,人生长着呢,没什么是过不去的,这个钱就当大姐请你吃面了,每顿饭都要好好吃,好好吃饭,生活就会好。”
宋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瞬间又滚滚而下,她想付钱,大姐执意不让,又叮嘱了她几句,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泪眼模糊中,宋舟想起自己初来新疆的时光,想起工作室每个人是如何善意地给予她支持和帮助,尤其是安新彦,对她的困境看破不说破,默默给予得体又恰当的关照,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出手。
所以今天他需要帮助,她又怎么能假装自己无能为力。
宋舟擦干眼泪,转头到今晚旅行团要入住的酒店定了房间办了入住,放下行李箱后她进浴室勉强冲了个澡。
看看时间,距离陈孚的飞机起飞还剩不到半个小时。
她握着手机,点开陈孚的微信对话框,纠结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
编辑了一段话,又删掉,再编辑,再删。
如此再三,最终,手机被扣在床上。
解释会变成掩饰,掩饰会变成心虚,心虚变成虚情假意。
更何况,他将她赶下车的意味究竟是什么,她还猜不准。
暂时也不想去猜。
陈孚的飞机起飞后,宋舟换一身衣服,出门去吃了碗面,肚子填饱了,心似乎也没那么空了。
下午要开始工作,所以不能喝酒。她回到房间,定好闹钟,拉上被子蒙住头准备睡一觉。
不到半小时,宋舟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呼吸,随即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把刚才吃的面一股脑全都吐进了马桶里。
漱清口后,她找出胃药吃了两颗,坐在窗边看着阴沉的天空出了一会神,然后打开电脑看安新彦发来的行程安排。
下午四点,安新彦和梁鸿带团抵达酒店,宋舟下楼与他们会合。
梁鸿简单跟宋舟交接完提上行李箱就去了机场。
宋舟接下他的工作,和安新彦一起协助游客办理入住。
趁着游客上楼放行李之际,他们抽空在酒店大厅休息区坐下准备简单沟通下后续工作。
宋舟已然一副全情投入工作的模样,但安新彦还是第一眼便看出她眉间的阴郁,跟前几次见面时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你的伤没事吧?”关心的话在喉间打了几个转,最终出口的却是最平常乏味的问句。
“没事。”宋舟头也不抬,看着手机道:“我跟马队那边联系了,这几天天气预报情况不太好,安排两天骑行怕是有风险。”
安新彦被迫收回视线和心思,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点头:“晚饭后我去跟大家解释,马队那边还是通知他们做好准备,去了看天气行事。”
“好。车里物资有需要补充的吗?”
“有的,梁鸿已经提前跟老吴那边沟通过了,你跟老吴再确认下,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找他,明天下午从伊宁出发去喀拉峻。”
“好。”
两人没聊几句,就有动作快的游客下楼来,他们停止讨论,转而开始给游客介绍伊宁。
下午旅行团在喀赞其民俗村度过,他们安排了哈萨克民族特色下午茶、民族歌舞及传统文化体验,晚餐后游客分散在夜市、汉人街、伊犁河畔。
游客全都送回酒店后,宋舟和安新彦随车去找老吴,把接下来几天在草原里需要用到的储备物资装车。
回到酒店已经过了一点,宋舟洗完澡躺在床上,把后续行程和可能出现的情况及应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跟安新彦通了会电话。
大脑似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工作细节,像一只亢奋的野兽在等着她不停给它投喂食物——可以用于思考的问题。
然而工作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思考。
她闭上眼睛,强迫大脑休息,但大脑自有主张,她仿佛看见它那两只睁得铜铃般熠熠闪光的眼睛。
耳朵好像听见手机震动,拿起来,什么都没有。
点开陈孚的微信对话框,没有消息,也没有来电。
在这之前他们每天至少会在睡前聊一会视频,偶尔聊不上也不会整天失联——失联会让陈孚暴走。
今天她没有去无信号区,他也没有出国,但他们却失联了。
大脑太过清醒,房间太过安静,耳边响起尖细的电流声。
宋舟退出陈孚的微信对话框,叫了一打啤酒。
她很克制,只喝了两罐,不会醉,但足够让大脑失去活力。
借着酒劲,她勉强让自己入睡。
*
陈孚从未觉得如此烦躁过。
出酒店还是晴空万里,到机场就变成灰云密布。
一直到飞机起飞,他也没有等到宋舟的人或电话。
飞机在层层浓云里穿梭,他的心也像是闷在厚重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