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抽检,若以这一回书稿体量估计,她这一日识得的字,约能有四五十个,紧张之间再忘上一忘,若这会儿由她一一说出来,想必也能有三十左右。
以她的机敏,只要看出他是将这些字分成三等难易来考她,便该已明白这是怎样一个考法了。
所以她不只是说还认得些他没写到的,还说,她认得的是最要紧的几个。
什么字算是要紧?庄和初一时没个头绪,却也总算明白,方才她为何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竟是早留了后手,在这儿等着他呢。
看这一副有些熟悉的破釜沉舟、力挽狂澜的架势,庄和初忍着笑意,将这页检查结果折了两道,收入袖中,又拽过一页白纸。
“你且说说看。”
千钟忙拿过那叠倒扣的书稿,一页页翻着,一个个点出来念给他。
庄和初循着她的指点,她认一个,他就抄录一个,抄着抄着,才恍然明白她所说的重要。
她点出来的也是十个字。
这十个字,她是按出现在书稿上的先后顺序指出来的,全都誊抄完,重新理一理顺序,便能看得出,那是他、梅重九、梅知雪和她自己的名字。
千钟点罢,小心留意着庄和初的神情,解释道:“我想着,这段日子,那个眼线要是想给裕王写信传消息,保准要提到这些名字,我就让兄长教我认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这二人一个目不能视,一个今日才刚开始学识字,能将这几个字从这叠书稿里拎出来认准,已是花了不小的功夫。
好在梅重九将这书稿背得烂熟,她凭着仅识得的那些字,先将梅重九所说的段落找准,再从段落中定位那字所在的句子,最后从句子中数着字数寻到那字。
言说这些辛苦,只怕要显得自己更不是读书识字的那块料,千钟便将这过程略去,只讲她在认得这十个字之外还记牢的另一紧要之事。
“兄长说,他叫重九这个名字,是因为生在九月初九,梅知雪的名字,是因为生在腊月的大雪天,您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就不知道了。但兄长说,您的名字一定有个出处。”
庄和初笑笑,此事连梅重九都不知道,倒不是因为这里头有什么秘密。
只是因为他在皇城里扬名太早,无论是才名还是笑名,他这个名字都为太多人所知,这三个字也不算生僻,以至于他只要说出这个名字,便不必再多言是哪三个字了。
是以居于皇城十年来,还未曾有一人向他问过这个问题。
“这个名字,是当年我长到读书的年纪时,观里的道长为我取的。”庄和初捉笔将这三个字按他名字里的顺序一一又誊写一遍,挨个与她解释。
“庄,是取自老庄之学的庄,意在我出身道门。有关万物初始,老子在《道德经》中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长将‘和初’二字为我作名,望我无论将来身处如何境地,都要对世间万物心怀同等敬畏,勿自视过高,也勿自轻自贱。”
这出处实在是比她与梅重九、梅知雪三个人的名字加在一块儿都要深奥,千钟只听得出这是个让人向善的好名字,但另有一事,她听得更加明白。
千钟讶然问:“您在读书以前,还有别的名字吗?”
庄和初不言,只又写下了两个字,拿给她认。
这两个字的笔画不算太少,但都是在这一回的书稿里频频出现的,千钟仔细想了想。
“此……君?”
庄和初点头,“此君,是这个人的意思,也有代称竹子之意,昔有名士甚是爱竹,有言,‘何可一日无此君。’道长们是在道观后的竹林里捡到我的,因而我就得了这个小字。”
千钟又是一惊,“您也是被捡到的?”
庄和初淡然笑笑,“当年道长们捡到我时,我尚在襁褓之中,襁褓中留了我的生辰八字,却没有任何有关我生身父母的证明。道长们猜想,那个年月,蜀地常有战乱,度日艰难,他们许是想为我谋个安稳的容身之处吧。”
皇城以外的事,千钟知之甚少,何况是在她出生前许多年的事了。
只是,她也是被生身父母丢出去的人,其中滋味她最是清楚,刚开始懂事那会儿,她也想过,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会不要她,可无论给他们找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那种委屈难过都始终无法彻底消解。
当时她爹开解她,就只会说一句,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想多了从前,会折损往后的运数。
后来她在街上一日日的磨砺中才渐渐明白,她爹这话的意思是,无论事出什么因由,这件事都已经发生了,已经过去了,是即便她彻头彻尾弄个明白也丝毫更改不了的过去。
在街上讨生活已经很难了,只有别再把过去的事当回事,才能将仅有的心力全都腾出来,尽数用在往后的日子里,好好地往下活。
虽不知庄和初在这件事上是如何想的,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事多说无益,他如此一说,千钟如此一听,听出这事与她承接的那桩差事无关,便将话自这一处转开了。
“您练得这一身好武功,是做过从军的打算吗?”
庄和初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自小生长在战乱之地,又受战乱所害,生出这样的志向也是自然。
“佳兵不祥,以戈止武,是不得已之选。世间任何一场战火,都是有因而起,若能在战火燃起之前寻到这根源所在,就有可能找到化解之法。纵是真到不得已而交兵之时,上佳之策,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以两方最少的伤亡来结束杀伐。”
见千钟听得有些不甚明白,庄和初轻一笑,又给出一句可以直接回答她那一问的话。
“我修文习武,都是想要做这样的事,这也是皇城探事司职责所在。所以虽人人对皇城探事司都有所畏惧,但唯有真正心怀不轨之人,才会处心积虑谋划手段以皇城探事司为敌。”
千钟霍然明白,“就是说,如果裕王真往探事司里放了眼线,那就说明,他已经存着要挑起一场大乱子的心思了?”
庄和初缓缓点头。
这才是他为何宁可瞒着谢恂也要尽快查清此事的原因,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