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归席时提及旧案卷宗的人也是别人。
而今她肯在邓夫人面前直言此事,不是因为邓夫人比起那些豺狼虎豹而言太过弱小,她对其不会有防备之心,而是因为此时坐在她面前的邓夫人,实际是萧凭鹰的耳目,她今日做的事,说的话,在今夜都会悉数传到萧凭鹰的耳中去。
身处雒阳的萧氏到底不是她做主,即使当年把萧凭纪赶出雒阳了,换来的也不过出征五年来的相互制衡,根本利益也不过是只有在前线的萧子衿能安然回归,雒阳的萧氏和晋阳的本家才不会失势。
而今又是一番需要权衡的时候,她无意跟三叔家的做无谓争斗,只有稳定二叔父的利益,他才会继续和她维持表面的和平。
金听澜的旧案便是关键,对于萧凭鹰而言,一个表亲算不得什么,但若是为这个表亲翻案能打破萧氏如今如履薄冰的局面,哪怕只是给那宦官一巴掌也好,都能让萧凭鹰明白跟她维持表面和平是重要性,至少也能保证在接下来她做的每一件事里,萧氏即便不帮什么忙,也不会给她使绊子。
“子衿尚年少,今临危受命承爵位,行事多少欠考量,还望二叔父、二叔母,以及堂兄,多担待。”
萧子衿起身向邓夫人行了一礼,所行却非福礼,而是军士抱拳之礼,一如她当年出征之前向族人拜别时行的礼数。
主君言尽于此,至于萧凭鹰听完邓夫人阐述今日之事后会如何做,那就要看他是不是个正常人了。
谋略者再会谋算人心,也难免会错算权衡者所衡量的选择,身边所能谋算之物皆算尽后,就只能凭运气了。
但她萧子衿,自决定入局始,便绝不会将自己的输赢全然交给运气,她既要当谋略者,也必须得是唯一的权衡者。
——
申时七刻,廷尉府。
时至散值时分,廷尉府众官员相继从大门中走出,赶着回家与家人们过冬至。
在廷尉府的对街,一辆挂着裴府牌子的马车停在街角,裴府二公子裴吟披着大氅站在车前,往廷尉府的大门张望着,显然是在等他的兄长出来。
有与裴青算是相熟的官员看到了他,上前行了一礼道:“二公子。”
裴吟回头见状,忙拱手回以一礼:“许尉正。”
廷尉正许临笑问曰:“二公子可是在等裴尉监散值?”
裴吟轻笑着一点头,答曰:“今日冬至,家里设了小宴,家母嘱咐吟一定要把兄长那工作狂拉回来过节。”
“那二公子可有的等了。”许临指了指廷尉府的大门,“下午廷尉吏抓进了一个跟两年前芷县兵乱有关系的战犯,廷尉大人和左右监审了他一下午,直到散值前才有结果。”
“现下人是审完了,但还有事务要整理,没半个时辰裴尉监是出不来这个门了。”
“这怎么行?他——”裴吟一听有些着急,见许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连忙掉转话锋,“兄长昨日受了风寒,我想他那性子,一忙起来定是连药都会忘记喝,若是再过于劳累,只怕病情会加重啊。”
啊?裴尉监病了?
许临不禁回忆了下下午见到裴青时他的样子,浑身上下除了脸苍白点倒也看不出什么病气,他们廷尉府的都是狗鼻子,今天也没闻见裴青身上有风寒灵的味儿啊,反而是血腥气更重些。
“这样吧,我回去帮二公子看看,实在着急我把他打晕了拖出来给你哈。”许临说着就要转身回去,一个文官撩起袖子要拖人的样子十分武德充沛,裴吟想拦都没拦住。
许是感应到了自己可能会挨捶,在许临跨进门的那一瞬间,裴青就与廷尉府右监司玉衡一同步出了门廊,见着许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司玉衡忙招手拦住他,这才没叫他跟他们撞上。
“你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呢?”司玉衡问道,“日前才因为跑太快撞了人被廷尉骂,还不长记性。”
“嗨呀,这不是裴青他弟弟来接他回去过节嘛,我见他一直没出来,便替人进来看看。”
许临瞄着裴青的脸左看右看,半天也没看出这人面上有几分病色,身上的血腥气倒是比刚出监牢时重了更多。
“我听裴吟说你昨天病了?”
裴青抿着笑轻点了点头,并不直言。
说话间,裴吟在门外探出了头,看见他兄长出来了忙唤一声道:“长兄!”
门后的三人闻声齐齐望去,裴青应了一声,笑道:“你先回车上,吾等会儿就过去。”
“诶。”裴吟得言也不打扰兄长与同僚说话了,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马车那,看得裴青三人乐出了声。
只听许临说笑道:“今年天冷得出奇,郑家那个在北大营的今儿都赖在他那窝里不出来,你可是咱们廷尉府的新秀顶梁,得注意着点身子啊。”
裴青轻笑,作势揖了揖礼道:“承蒙许兄关心了,伤寒病痛本是常事,自然妨碍不到裴某坚守岗位。”
司玉衡闻言却是轻挑了下眉,道:“论尽职那自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妨碍不到你,只是你早上才拖着一身病去见你那未婚妻,若不好好保养自己这副身体,只怕是到了冬猎后你也别想上马了。”
“诶对对对!我可听说了啊,靖平你那未婚妻可是实打实的武将,早上你去接她,她是不是还把你摁车里了来着?你这身长九尺的个子要是在冬猎时因为生病无法陪同,小心人家不高兴呀。”
许临大咧咧地笑着,哥俩好地上手拍了拍裴青的肩膀。
男人之间下手都是没轻没重的,许临拍了两下后一瞧,妈呀,这嘴咋更白了呢?
“你没事吧?”
病这么重的吗?前一天都还好好的,突然病成这样还能来工作,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拼啊?
裴青白着脸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无妨,裴某回去休息一下便好了,不会耽误工作的。”
“天也快黑了,今夜估计还会再下场雪,二位,裴某先回了。”
语罢,裴青对司玉衡二人揖了一礼,转身出了廷尉府的大门。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在他行至对面街角上了自家的马车后,积雪的云立时聚拢起来,遮住了余晖将落的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