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把地盘坐得稳稳的,且分工明确,郑家负责跋扈独大,司家负责左右逢源,到了今时,朝野各处都有他们家人的名字。
但无论族中子弟走到多高,只要他们和宦官的联结还在,他们的行事名义上都会冠着宦官走狗的名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生出逆反心的人,但无奈的是,如今两家的掌权者对与宦官勾结的态度是求之不得,对于不愿附和的子弟都是极尽打压,叫他们很难出头。
思及此处,萧子衿问道:“司四公子是想给士族子弟争一口气,不愿再效仿长辈,做宦官拥趸了?”
“他们哪需要我做这个先锋?我是为了阿琢。”司玉阳自嘲地笑了笑,“我生在司氏,长在司氏,不管我怎么抗争,最后都得烂在这里面。”
“我可以烂在世家里面,他不行,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悬月之下,司玉阳沉如黑渊的眼中似也有了些光亮,意在投诚的目光多了些恳切。
“侯女入朝多日,可有看过雒阳城里的百姓们是何生存之态?”
萧子衿点了点头:“自然见过,雒阳虽为我朝京都,其民生却远不如一些太守治下的郡县……我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是在夸了。”
廷尉府如今的廷尉正许临,就是个从寒门中来的官员,早年他不过廷尉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时,人人都争先恐后为世家大族的家长里短、杀人放火做担保,断偏案,就他一门心思专门为民众断冤案,而今好不容易坐到廷尉正的位子了也是如此。
前段时间萧子衿“插手”廷尉府事务,就见过好几次他为了一些百姓的案子,跟那些不好惹的豪强世家斗得头破血流,今天是一个老媪家的田地被豪强霸占,明天是老实农民被一些世家子弟当玩具欺负,再小点的案子都是攀附世家做爪牙的流氓欺辱贫民,更别说三天两头行商药品被流氓贼寇劫掠。
许尉正一心向民,处事也懂得圆滑,为官十多年来所受理的案件都是胜多败少,可只有他一人如此,是远远不够的,像上面说的那些案子,在雒阳城里数不胜数,有些案子甚至连断都断不清楚。
都道乱世之中人心险恶,吃人血肉已是常态,可如今天下不说太平清明,却也能说一时安稳,作为京都的雒阳在重兵的保护下不受贼寇的欺辱,城内却每天都在发生比吃人血肉更可怕的事。
“他们都对此习以为常,认为世家本就凌驾于平民之上,欺辱也无妨。”司玉阳道,“可阿琢看不下去,因为他一开始就是从百姓中来的,我父亲将他从病逝的清官旧友中收养,却要他看着这些曾被亲生父母庇护的百姓受人摧残,若非从前些年开始,我带着他四处云游,尚能看到些在清正官员治理下的郡县民生安稳,否则在这种污浊不堪的地方长久待着,他会被逼疯的。”
余杭西门氏,当地清廉公正出了名的小世家,萧子衿对此也是略有耳闻。
“那你带着他来给我投诚,我难道会比别人好吗?”萧子衿挑眉道,“本侯归朝以来,精力大半都在为金听澜翻案上,无心理会世家那些眼睛,你大概就是因此才会动投诚的心思吧?觉得本侯也跟许尉正一样,是个手握军权但心存仁心的明主?”
“侯女说对了一半。”
司玉阳意会到了她的意思,轻松地笑了笑,抬脚离开了马车几步,才继续道:“侯女性情爽直,不在乎虚名,但是侯女的野心却需要有仁心作名头,你帮金听澜翻案终究是有这个目的在里面的,有个清官之后为其谋事,对侯女只会有利无害。”
“而且论表面,他终归只是养子,见侯女为无辜者平冤做出种种努力,心生向往想要跟随,最后因此脱离司氏合情合理,而其中又有在下为侯女运作,长辈们就是想追究,也得费些力气。”
“听起来不错,司四公子一片慈兄之心纯然肺腑,倒是不同于别的世家子弟。”
萧子衿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转而又问道:“但公子当真没有为了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吗?”
司玉阳淡然道:“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如侯女所言一般,司某可不想日后立功受赏,青云直上时,还要跟父兄一样冠着为宦官牟利的名头了。”
萧子衿往府门里瞥了一眼,见杨妁还未带人出来,她又多问了一句道:“那司玉衡呢?他就算再污泥浊心,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就这样放弃他了?”
只听司玉阳冷冷道:“侯女想要这样的兄弟吗?要的话司某也送你。”
……
好无情,好冷酷,好标准的世家做派。
杨妁是不是又在府里迷路了?怎么这么点路要走这么久?得亏走得挺久,不然被司玉衡听见这话,这俩得在她府前撕起来。
萧子衿问道:“他如今学识如何?可习过武?”
司玉阳答道:“五经熟读,犹善《易经》,习武……只会几招防身。”
萧子衿思考了一会儿,道:“那从明日开始,每天让他抽出半日的时间到我这来,先让他习练武艺,所学经典中再加研读兵法,你若不善这些,可交由我身边的人来教。”
“你想让他日后跟随我,光会点防身之术是没用的,至于其他的,等过了这一阵再详谈。”
司玉衡闻此言,悬在心上的石头也算落下了,他朝萧子衿作了一揖,道:“有劳侯女。”
一事谈毕,二人便不再说话,司玉阳故作无事地走回马车前,又过了一会儿后,在府里迷路的杨妁终于带着心态崩溃的司玉衡走出了侯府,女军师满脸抱歉的神色对着司六公子揖了揖,边说着“对不住对不住”,边把人往那边赶。
也不知道夜歌到底对司玉衡做了什么,这人来之前还一副傲然自负之态,再出来时感觉连脊梁都弯了,满身华服锦缎、珠玉佩环也随之褪去了颜色,对于杨妁不知是怠慢还是真的不认路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对着萧子衿作了一揖告辞,随后就在兄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去了。
看着司氏的马车驶离府前的街道后,萧子衿偏头过去问杨妁:“这次认清府里的路线没?”
杨妁轻声道:“认清了,就是中途走错了一条道,差点把人带到越琼放暗器的院子去,司六公子吓得不轻。”
侯女缺德地笑了笑:“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