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攻入皇宫,到处都是厮杀声,看守长乐宫的太监宫女早已吓得逃了。
长乐宫的宫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谢长恭的手轻颤着,放在宫门上,一时却不敢推开。
他害怕见到母亲的尸骨,也害怕见到高胤现在的模样。
他今时今日方能理解,何为“近乡情怯”。
宫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竹竿似的男子,立在了他面前。
男子个子很高,破烂短小的衣袍空荡荡的挂在瘦弱的身子上,头发污秽,脸上粘着沉泥饭渣,双眼却亮得出奇。
“你是,长恭?”
男子的声音喑哑,发音也很奇怪,似是不常说话。
谢长恭薄唇轻颤,低喃:“是我。”
“哈哈!”
男子大笑着,伸出沾满泥土的手,拍了拍谢长恭的肩:“我可以不做高胤了,是么?”
谢长恭怔怔的点头:“可以了。”
他不解,男子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男子慢慢抬起光着的脚,郑重的跨出了长乐宫。
“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男子展开双臂大喊着,然后在宫门外的长街上来回奔跑起来,肆意畅快的呼吸着自由的气息。
谢长恭看着他,脸上生出艳羡之色。
十几年的囚禁折磨,装疯卖傻,他竟还能这般跳脱潇洒,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眼中也没有一丝埋怨。
也许正是这样的人,才让能叶轻禾在十余年后,遇上困难求上门之时,能笃定的说:你是好人,你会救我的。
男子发泄完满腹喜悦之情,抓起谢长恭的手,来到了他们小时候比身高的宫墙。
“以前我们差不多高,现在还是一样。我们可真是,天选的顶替对方的人。”
谢长恭歉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男子长叹一声,听着近在咫尺的厮杀声,道:“这些年,想必你也不容易。”
谢长恭淡淡一笑:“虽不容易,却也并非都是不好的事。我娶妻了,她是你曾救过的女孩,她把我当成了你,来向我求助。”
说起叶轻禾,谢长恭心里一暖,四周的厮杀声,似乎都化成了绕指柔。
男子惊声笑道:“可是叶家的那个,双胞胎姐姐,名字好像是叫叶曦禾。没想到竟这般凑巧,我竟无意中,做了你们的红娘。”
谢长恭倏地变了脸色,声音忍不住的带起了颤音:“你当年救的是姐姐?”
男子笑道:“是啊。”
谢长恭不死心的追问:“当真是姐姐,不是妹妹?”
男子郑重的点头:“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和你一样,过目不忘,记忆极好,怎会记错。”
谢长恭十指捏紧,几乎掐进肉中。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快要喷薄而出的负面想法,全部摁进了心底,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长恭:“我母亲的尸骨呢?”
男子引着他走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唯有一片土地之上,繁花似锦,茶花、菊花、海棠......各色花卉胡乱的开在一起,姹紫嫣红,别有一番热闹。
男子:“我将姨母的尸骨葬在了这里。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就什么都种了一些。”
起初装疯的日子,他没有经验,只得任由太监宫女们拿捏欺负。
他看着苏宸妃的尸体慢慢腐烂下去,想要让她入土为安,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渐渐地,他摸索出了一些装疯的心得:所谓疯子,就是无论你做什么离谱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
他开始拿着刀,半夜不睡觉,在值夜的太监们身上来回比划,吓得太监们叫爹唤娘。
他说,他想埋块人肉去种花,因为花要人肉的滋养才能长得繁盛。
那时候,他已经十三岁,和高胤一样,幼时便吃了用天女之血炼制的,易经洗髓的神药,已有一定的武道修为,收拾几个太监不在话下。
太监们打不过他,也不敢对他下杀手,怕自己哪天真的被一刀剁了给埋进土里成了花肥,为了满足他,只得让他把苏宸妃的尸体埋进土里养花。
经此一事,他就翻身做主,拿捏住了长乐宫的人。
母亲过世十二载,谢长恭才能来拜祭。
他颓然跪下,朝着繁花之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塞北七城的军队,已经将皇宫完全控制。
兵士们举着火把,将长乐宫外的长街照得亮如白昼。
谢长恭走出长乐宫,向太后的长信宫走去。
昨天傍晚,太后喝了华神医调配的药,陷入了深眠。
算着时间,她现在该醒了。
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她此刻的表情,谢长恭不想错过。
长信宫大殿,太后被丢在冰冷的金砖上,尚在熟睡。
李长海跪在地上,因为极度的恐惧,全身不停地打着摆子。
孝康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煞白。他双眸凝定似的,紧紧盯着太后,神色十分复杂。
这是给了他生命的母亲,也是一直在索他命的阎罗。
未登上皇位之前,他虽是唯一的嫡子,却不受父王宠爱。
他生来活泼好动,在长信宫中攀高爬低,掏鸟窝、捉麻雀,什么好玩玩什么,活得肆意畅快。
那时候,他还时常偷溜出去,找兄弟们玩。
大哥高胤稳重好静,时常替他收拾烂摊子。
三弟高皓和他一样贪玩,闯祸了就一起找大哥帮忙。
那时候大人们的恩怨,并没有影响到孩子们。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可他的母后不这样认为。
那时候,长信宫中偷偷立着一个牌位,是他那未能出世的哥哥。
每个夜晚,母后都会抱着那个牌位,将她痛恨之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念完,然后对他们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母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