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边境军营。
吴泠随燕小乙来此稍作休整,一与他分开独坐房中,她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心立刻活泛起来,脱离那个只有天地他她的地方,两人瞬间不再是吴泠与燕小乙,而是东夷与南庆。
被这么惊险地追杀过,自己又学过射击放得一手好枪,才深切晓得弓箭手的可怕。何况这不是旁人,是燕小乙,大宗师中他一箭都要受伤。
吴泠在安宁中想到了自己的责任,她应当为她的国家做点什么,比如在庆帝心中埋下对于燕小乙的怀疑。
在这一刻,她甚至希望,刺杀之事与庆帝有关,因为如此,就表示燕小乙来西凉目的不纯,而他没有杀她,就说明她即将要做的事,会收到超出预期的结果。
两人分别着人送信去东夷城及京都城。燕小乙的信一明一暗,明是自己查探消息,顺道救了大宗师,暗自然是详述事情经过,重点落在请罪上。
庆帝的旨意来的很快,他请吴泠入京都,还说召了费介回京等着为她医治。
他心中滋味实在难明,那样多追杀的黑衣人,特地派去补刀的燕小乙,淬在箭头上的毒药,这样多的因素,竟都没要了她的性命。
好在有毒药增加她运气时的痛苦,四顾剑法凶狠暴戾,但不可久,加上此毒,多少算是牵制她。
念及此处,庆帝悠然想着,竟是个文武兼备的人物,文采出众,年轻一代里第一位大宗师,他也忍不住想会一会。
边地军营外,接到信拎着大夫赶来的云之澜,与庆帝派来接人的卫队碰了个正着。本只是想来悄悄目送她离去的燕小乙,没料到撞上这一幕。
他们师兄们之间相处奇怪,上倨下恭远甚于他与庆帝。
云之澜态度意外的冷淡,几乎是质问,问她为什么穿成这样;吴泠与之完全相反,拖着病体垂首立身回话,卑微而谦弱,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感觉。她一句未辩,上马车又换了男装。
见此情景,燕小乙颇觉不对,心念一动便隐匿得更深,半声不漏只悄悄听着,不再拿眼去瞧,那二人倒不再说话。
良久,他听到传来的声音变得更小,知道是他们防备着走远了,但他仍听得清楚。
那大夫语似为难:“老夫无能。此毒像是专为九品高手所制,制作过程异常繁琐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失败,制作尚如此,便知解毒更为不易,其间若稍有错漏失误,毒素便会伴随终身,再不可解。”
他叹口气:“当今天下若说有望解此毒者,非三大用毒高手之首费介莫属。”
“倘若不解或失败会如何?”云之澜直奔主题。
大夫略思:“那中毒者一旦运气,便会气血翻涌逆行,苦痛难忍。”他补充道:“此毒异常霸道,是以,唯有毒入血肉,随真气血液流遍周身,侵入五脏,方才算真正中毒难解。”
“她如今这情状,便是如此,是吗?”云之澜的声音只是提问,冷淡平稳,无法品出半分关怀之意
大夫皱起眉头,方才无可奈何,应是。
听大夫如此回应,云之澜忽地冷笑,鼻里嗤了口气:“也就是说,此毒不解,她便是废人了。”
话说得难听,语气更叫藏住身细听的燕小乙忍不住皱了眉头,他自觉难以忍受听不得,可耳里始终未能听到吴泠半个词句。
她始终默默,未发一言。像是习惯此等场面。
云之澜带着大夫离去,想是回东夷城汇报情况商量对策去了。直到卫队马蹄声起而远去,知道自己不能解毒便会运气痛苦,死里逃生还受了师兄如此冷待的吴泠,到底没有一字倾吐。
燕小乙现出身来,在新长出的嫩绿草地上,抿着唇边走边思索,终于灵光一闪,包上一封银子,出来翻身上马追上卫队。
“京都居大不易,你多带些银钱。”
“燕将军,多谢你。”随着柔柔声调,纤纤素手拢开帘子,燕小乙忙将银子递上去,她摩挲着握住收进去了。
没有露面,也许是伤心还在眼里,怕他看到。他知道她含敛怕羞。
马车上吴泠静静思索,西凉国的理疗水平,绝不至于制出如此毒药,大夫那样肯定,若费介不能解,旁人更加不能,倒让她觉得此毒必出自费介之手。
庆帝,师父四顾剑一直觉得他是个威胁,多年前就曾经刺杀过他,未成,有如此过往,还说什么费介等着为她医治,呵,一探虚实还差不多,宫中可还有个大宗师呢,也不怕她怎样。
庆帝的好处岂是那般好拿的?只怕他诚心肯给,自己却接不住他的条件。
因为燕小乙,吴泠本来没想着怀疑庆帝,但此时此刻,他作为最大的受益人,且有动机,亦有能力,焉能不叫她疑心?
思绪纷纷不止,吴泠摸着手里那封银两,现在,她原计划要做的事,已经从“想”变成“不得不”了。
因作如此想,吴泠下了马车换马前去,不顾身体伤势,显出急切的样子来。入京都城正是午时,宫里人传消息出来,今晚庆帝在宫中为她设宴。
吴泠身上痛楚万分,倦然点头,表示自己会按时入席,目送那肤白微胖的内侍离去,她唤来驿馆下人,问了白露提过的那家她送小弟的衣店位置,而后独自前往。
这衣店装潢布局十分现代,店内人进人出,甚是热闹。
吴泠一扫挂起的成衣,一圈未完,已有人迎上前来,是个姿容姣好的女子,二十余岁,她热情接待:“公子,您要成衣还是定做?不知送予何人?”殷殷推荐,口里絮絮不休,是她很不喜欢的过分殷切。
吴泠一抬手,手背对着那女子的脸,她便领会,声音戛然而止,浮上歉意与示好在脸。等她完全静住了,吴泠才道:“成衣,给自己。”
那女子下意识往她脖颈、耳垂处看过一眼,领口包得严实,也无耳洞破绽,有些疑惑讪讪,但天大地大顾客最大,无论客人的要求多么奇怪,只要给钱,那就得满足。
她迅速隐去了眼里的探究,笑意又起,而更加热情,只是声音缓了。思索着这人气度不凡,应有身家,但衣裳素简,且像是穿了多年,拿起一件素色衣衫来问她的意见。
“要隆重些。”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