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前的安渡郡,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年货,街巷里人山人海的拥挤。时不时传出几道唱喏人,卖这卖那。小贩吆喝,孩童嬉戏,这一番热闹景象,一年一度,无可替代。元尚乙永远能从烟火味十足的市井里,感受到快乐。“娘子,要是我每日都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冯蕴忍俊不禁,“等阿元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样了。”元尚乙问:“那娘子不喜欢吗”“当然喜欢。我也很感谢阿元相陪呢。”冯蕴细心地收藏着一个小小孩儿赤子般的心,带着元尚乙在外面疯玩疯跑,又哪里是不喜欢呢元尚乙听她这么说,又快活起来。“那我们去吃茶吧。”小孩子当然不喜欢吃茶,但他喜欢在茶寮里听书,听那些说书匠讲三教九流,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故事。冯蕴自是满足他,“走。”小二将他们邀请入内,冯蕴要了个二楼的雅间,一道帘子与大堂里的众人分隔开来。茶肆里不时的有人来去。说话声,沸沸扬扬,很是嘈杂。没有人知道,雅间里坐了位小皇帝。总有那么一些喜欢高谈国事的人,讨论起天下局势,分分合合,也说起摇摇欲坠的大晋江山。“西京和邺城早晚会有一战。”“北边有办法的人家,要么都南渡去了,别看安渡这欣欣向荣的,一旦开战,这房子铺子庄子,砰,灰飞烟灭……”“何以见得”“两军前沿,战火一起,哪里避得开”“雍怀王岂能让邺城打到安渡来我看老兄是杞人忧天了。你们也不看看,邺城朝廷都烂成什么样子了,哪来的本事冲击安渡……”“邺城烂成什么样了”“前阵子的事情,你们是没有耳闻吗节度使郑寿山买的煤球,让山匪劫了,山匪出没的地方,正是李宗训的邺城军驻地……李郑之间的梁子啊,结大了。”“山匪劫煤,他们结甚梁子”“看来老兄是没听明白,这山匪,正是邺城军乔装……别看郑寿山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在骂娘。咱们花溪长门那位,多仁义啊,大冬天的,直接补足了被劫的货物,又发往了楚州,这份胸襟,高下立见。郑寿山稍一对比,心下便明镜儿似的,那邺城要打西京,你说楚州会不会借道”“老弟多虑了,我可是刚听人说,李宗训把本家的一个小侄女,嫁给了郑寿山的堂侄。这两家都联姻了,关系能差到哪里去”“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迫不及待的联姻,才是有猫腻。总之……你等着瞧吧,邺城朝廷就如那朽木,难耐风雨。”“嘿小子,世事难料。兴许不等邺城内讧,西京朝廷先打起来……”“这又从何说起”“雍怀王何等样人岂能允许小皇帝长大亲政……”“额兄台是说……”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冯蕴看元尚乙小眉头蹙起,知道他听见了,但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他。这就是市井。什么话都有人说。她要让元尚乙自己去体会。“娘子。”元尚乙抬头看着她,慢慢靠在他身上,却不继续往下说。“怎么了阿元不高兴了”冯蕴问。元尚乙摇摇头。停顿片刻,他才问:“雍怀王想当皇帝吗”冯蕴心里惊了一下。能让他这么问,肯定不是因为市井里的三言两语。她反问:“阿元怎么想”元尚乙道:“他想做皇帝,我便让给他。”方才的吃惊是意料之中,这句话却在意料外。冯蕴低头,看着孩子的眼睛,又下意识看了看帘子。仆从都守在外面。她小声道:“阿元,你相不相信我”元尚乙点点头。冯蕴道:“这种话不可往外说……”她停顿一下,又叮嘱道:“你无心之言,一个不慎,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阿元性情良善,一听这话,小脸变了变,重重点头。“娘子,我知道了,往后不说了……”冯蕴被一个孩子信任着,内心很是感动,“好孩子。”其实这样的流言,从裴獗被加九锡那天,就层出不穷了,堵是堵不住的。反倒是煤球被劫的事,冯蕴没想到,民间都传遍了,直指山匪是李宗训的人……那李宗训和郑寿山,能不知道吗这个节骨眼上郑李两家联姻,不得不说,李宗训还是舍得孩子的……“娘子,阿元不想听故事了……”元尚乙拉了拉冯蕴,冯蕴朝他一笑,刚想说走,门外大街上,便传来一声吆喝。“官兵来了,官兵来了——”安渡城里,茶寮酒肆素来热闹,有官差经过,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事。马蹄嘚嘚,正是在这间茶寮门口停下。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长脖子往外看。紧接着,几个身着衙差服的士兵走过来,手拿武器,凶神恶煞。“本官刚得到消息,有细作在坊间编排雍怀王的是非,引导百姓妄议朝政……是谁,自己站出来。”茶寮里当即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方才还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几个人,都吓白了脸。“不肯站出来认罪是吗”那官差头目重重一哼,又环视着寮中众人,“细作不肯承认,那便由你们来指认,是谁!”他吼得很大声。茶寮里众人跟着一抖。就连雅间里的元尚乙都绷紧了身子。冯蕴揽住他,轻抚一下,摇摇头,没有吭声。这时,外间终于传来弱弱的回应。不是指认,而是店家在试图跟官差申辩。“官爷,我大晋民风自由,从来没有因言获罪的道理!”“哼!何时转到你来指手画脚,指挥我做事了怪就怪你们这些人窝囊奸人,容留细作,污言秽语诋毁雍怀王。不说是吧,行,不肯说,就把整个茶寮的人都带回衙门,好好给我审问,今日非要把细作揪出来不可……”看他动了真格。茶寮里再无法平静了。嘈杂声,此起彼伏,有大胆的,直接说官差不仁。这还了得官差当即上前捉人……眼看这情形,那几个高谈阔论的人,倒也血性,不肯让旁人代自己受过,推开椅子站到了人前。“我等闲谈国事,各抒己见,却不曾诋毁雍怀王……我们是安渡百姓,而非哪里来的细作……敢问差爷,是何人指认可有证据”“证据你们都承认闲谈国事了,还要什么证据来人,把这几个不敬大王的奸细带回去审讯!”“喏。”“还有这间茶寮,我看也干净不了。给我搜,一定要找出他们私通邺城的罪证来。”“喏。”茶寮里都是瓷器瓦罐,乒乒乓乓一阵打砸,碎裂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冯蕴眉头蹙起,握住元尚乙紧张的小手,她低低唤了声。“叶闯。”因为带皇帝出行,她除了带部曲,叶闯和林卓也一路随行着。方才的事情,他们都听见了,看见了。叶闯一听,撩帘进去,抱拳道:“娘子请吩咐。”冯蕴道:“看看是谁带头抓人,给我带到跟前来……”叶闯愣了下,抿嘴道:“也是那些人放肆,嘴巴太乖张了些,听到些谣言就给大王泼脏水,让他们吃点苦头也是好的,杀一儆百,往后看谁还敢胡说八道。娘子还是不要插手了……”冯蕴抬头,冷冷盯住他。“听你之言,难道是大王授意抓人”“这……”叶闯现在虽然跟着冯蕴,可他在裴獗身边那么多年,非常清楚裴獗的为人。他要是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