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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四)(1 / 3)

时坞刚受完罚没多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却敏锐地感到多了个人。

他警戒起来,强撑着睁开眼睛,向那里看去。

这一眼,却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姜门主正在看着他,一双眸子宛如藏着星华。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他,他却感到整颗心都忽而燃烧了起来。

——纵使燃烧殆尽之后只余灰烬。

纵使一切在她的眼中全无意义。

时坞眼前有点重影,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依旧看不清。

“门主,您……看看我就好。”遍布全身的疼痛中,时坞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即使它有点难看,有点狰狞。

当他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

像一缕难以捉摸的幽魂。

时坞松了气,周身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枕头中。咬紧牙关忍耐着。

这次……这次,也一定会很快过去的。就像往昔的无数次一样。

暗暝的室内,他坠入梦境。

姜去寒的院中,暗卫的刀还未完全出鞘,小珑手中的餐具已瞬间破为数粒碎瓷,一扬手,瓷粒便乘着气劲飞迸而去,平均每三粒封死一个暗卫。看守潇湘的两名暗卫离得最近、受伤最重。透体而出的两粒碎瓷打破了稀有的琉璃窗,其余的钉入积雪,将平滑的雪面射出数个小孔。

姜去寒未曾料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珑突然反水,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看着一大片琉璃倒下来拍碎在自己头顶。面上微痛,应该是被碎琉璃刮了一下,所幸不重。

强敌当前,他脸色青白,丝毫不敢乱动,微微发抖的双手按在窗台上,被碎琉璃扎破了掌心。

潇湘很久没见过这么利落的动手方式,一时怔怔地看着小珑,忘记了说话。小珑轻轻揉揉她的头顶,安慰道:“放心,你很快就会自由了。”

她要带小姬走?被晾在一旁的姜去寒心头忽然涌上某种危机感。

以小珑的实力,徒手掰断铁链也未尝不可,若是她要带小姬离开……

姜去寒喉咙发紧,幽黑的眼中忽地漫起孤注一掷的绝望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想起很多平日想不到的东西。他忽地想起书房里有把剑,立刻转身拔剑掷向小珑。但他气力既弱,剑又沉重,小珑探出素手,一拨一划,那柄剑便以她的手为轴转了两圈,乖乖停在手心。

小珑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多谢姜少主赐剑!”语毕,御风而起。大雪纷纷扬扬,竟无一片可以靠近她半分。

“你究竟是何人?!”冲着夜空中的轮廓,姜去寒憋屈又气恼,喊破了音。他的手紧紧地按在窗台上,连被划破了都不知道。

小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运气,清亮道:“我乃北斗宗首徒,黄口小儿作恶多端,早日悔改罢。”声音未散,姜去寒追到门外时,人影已没入黑夜。

他低头看看潇湘,莫名地松了口气。归根到底,他只怕她被带走。

但想起因他一己私心而生的祸端,想起母亲和时坞可能面临的危难,姜去寒心生颓然,却无法走出“小姬没有被带走”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安心感。

他虽谴责自己,却仍笑得出来。

潇湘脖子上压着粗铁链,站不起来,只能目送,实则心中波动不止——江笠的师姐竟然在暗门苟了这么久,姜去寒不输,实在没道理!

灵枢城。王记药铺。小珑。——信息一整合,潇湘突然想起在北斗宗跟江笠和小弟子们一起进学的那几年,弟子榜的榜首总有一个叫王清珑的人,莫非是她?

“替我向江笠问好!”潇湘后知后觉地向群山和夜空喊道。

声音发出的片刻,便被朔风掩盖。

几步外,姜去寒的脸愈发白了。

出了这等大事,姜门主紧急调来两名侍女,一个陪在姜去寒身边,另一个带来了各种沐浴用具和新衣服——帮潇湘洗澡。

第一次被人洗萝卜般细致地服务,潇湘尴尬得不行。洗过澡,侍女又为她涂抹油脂。看着新送来的精美红衣,潇湘没话找话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这是赏赐,只有你一人能穿,是少主宠爱你,门主才特地准许的。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姬姑娘。”侍女生怕她连累自己,连哄带劝。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红色。”潇湘道。

“如果门主不允许,你不会有别的衣服,”侍女无奈道,“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吧?”

这很离谱,但她们不是做不出来。潇湘沉默片刻,还是穿上了那身衣裳。侍女用熏炉为她烘干头发后,便使人搬走了那些用具,自己也退下了。

桌上燃着油灯,照着镜中孩子的脸。潇湘对镜坐着,用桂花头油梳头。这一世有张婶好生照料,她的头发不像之前那样显黄,而是和每一个孩子一样的健康的黑色。善行院虽然不宽裕,但至少没有蓄意薄待她的父母,没有饥寒中度过的五年。

这七年,她活得很好。

就像帝子的期待一样,她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然而帝子却已不在。

她放下梳子,恰逢门被打开。一只手拨开门帘,姜去寒和灌入的冷风一起,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潇湘拢了拢头发,平静地回身。

“小姬,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姜去寒站在门边,看起来有点恍惚。他的脸上涂过药,仍有一丝细细的红痕,手也被裹了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未来,”潇湘望着他的眼睛,“暗门不是一个给人希望的地方,不是吗?”

“你连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姜去寒觉得自己的心在下坠。

“每天都像在深渊里一样。”潇湘答。

姜去寒的脸上渐渐失却了颜色,后背颓然靠上门扇,他闭上了眼睛,好像很难过,又好像无话可说。

潇湘觉得他应该是很难受。但一点都不想安慰他。

作为姜去寒,他理应更伤心一点才对。

爆炸和喧闹的人声又一次远远地回荡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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