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在枕上点点头：“听老太太提过一嘴。说是大伯娘未嫁时就与娘家约好，她的女儿是要嫁回到娘家的。”
“是啊。可怜二姑娘早夭，不然这婚事早就定下来了。”齐嬷嬷说：“我原以为唐家会借机推了这门婚事，没想到唐家真来了人。看来这婚约就要落在唐三郎身上了。”齐嬷嬷叹息：“怎么偏偏今儿来了。这林姨娘闹腾的也巧，偏赶上唐家来人。还有五姑娘和她姨娘，赶的也那样巧。倒像是算计好了似的。”
苏棠半阖着眼听着，睡间一阵阵涌上来，听到齐嬷嬷提到苏染，提着精神替她辩驳：“五妹妹还小呢，奶娘别听风就是雨的。再则，这是大房与唐家的婚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她算计谁也不应该算计到我身上。”
齐嬷嬷也不愿做离间姐妹之情的恶人，闻言幽幽吁了口气，笑道：“但愿如姑娘所说。只是事情太巧了，由不得人不多心。”
苏棠见齐嬷嬷眉头紧蹙，伸手指替她抹平眉间的褶皱，心疼的劝慰：“就算是有人算计，咱们也不怕。她们能算计的，不过是我的婚事，只要母亲还是二房的太太，我就是苏家的嫡女，哪怕是为着苏家的名声，婚事也不会太差的。”
说着与齐嬷嬷目光一对，脑子里像劈过一道闪电，一刹时豁然开朗。
林姨娘闹腾这一场，目的可不就是把二太太从正室的位子上拉下来吗？
从翠珠跑来搬救兵，到林姨娘不计后果的撒泼打滚栽赃陷害，一直到花娘子带来大伯母模棱两可的态度，还有最后林姨娘看似迫不得已，实则爽快地认罪。这中间总有一股子怪异感让苏棠如梗在喉，她原以为这又是翠珠等人算计的一场闹剧，没有深思。
现在细细揣摩，以翠珠的脑子和二太太的性子，怎么可能算计林姨娘到如此地步。
想到林姨娘认罪画押后平静无波的面庞，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胜券在握。
这原就是一步险棋，她赢了，二太太会被休弃甚至病故，至少也会被迁到庄子里“养病”，二房内宅群龙无首，以林姨娘的聪明才智，崭露头角是迟早的事。
她输了，二太太无能、善妒的名声也传出去了。苏棠做为二房唯一的子嗣，苏氏嫡系硕果仅存的嫡女，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今天她还冲动的掌掴了父亲的小妾，自己的庶母。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干涉父亲内闱的事务，虽是为了护着自己的母亲，占着一个孝字，但时下对女子德行要求苛刻，一句“泼辣”的评语就足够扣上一个不贞不静的帽子了。
“败坏我的名声，于她有什么好处呢？”苏棠想来想去，依然想不明白。
“这好处就多了。”齐嬷嬷也在刹那间想通了中间的关节，忍不住咬牙愤恨：“唐三郎这样的人才，岂能娶个商户人家的庶女为正妻。现今府上适龄的只有你和四姑娘、五姑娘。四姑娘是庶房嫡出，母家虽做着小吏，却不入流。况且三太太早就放出风声，要留着四姑娘亲上加亲。与唐氏联姻的最好人选，可不就剩下姑娘你了。”
“这也说不通。这婚约原就是大房与唐家定的，大伯母只要把五妹妹记到名下，不就有了嫡女的名分？她何苦这样大动干戈。再则，林姨娘是个聪明人，她怎么会应允做这种损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
听苏棠话里的意思，齐嬷嬷知道她们的说大约不是同一个人。
齐嬷嬷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触到苏棠澄澈的眸子又咽了回去。
她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是臆测的话，说出来也只会乱了姑娘的心。
“许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由吧。”齐嬷嬷见苏棠又小小地克制地打了个呵欠，知道她困极了，便放柔了声音：“姑娘快睡吧，累了这一天半宿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明天去问林姨娘就是了。”
苏棠辗转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嘟囔道：“若真有人指使，只怕她不肯说呢。”
齐嬷嬷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若真有人指使，林姨娘能不能活到天亮还难说。
人已经送到大房去了，她就算想做什么也鞭长莫及了。
反正人在大房，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三姑娘头上。
苏棠明明很累很困，不知为何心里又很清明，在床上辗转翻覆，怎么也睡不着。
齐嬷嬷把床头的夜灯罩了，帐内昏暗下来。在这个半密闭的幽暗空间里，有许多话便好说了。
“姑娘，你觉得这唐三郎如何？”齐嬷嬷轻悄悄地问。
唐三郎么……
苏棠想起绣楼上远远的惊鸿一瞥，又想起雨幕中琉璃灯光下那张丰神俊逸的脸，最后定格在他与她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中。
苏棠把脸缩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奶娘问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认得他，怎么知道他如何。”
齐嬷嬷失笑，把被子由苏棠脸上拉下来，替她掖平整。苏棠顺势滚到奶娘怀里，枕着她的胳膊撒娇。没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齐嬷嬷看着苏棠恬静的睡颜，心中一阵酸软。
她一遍遍用目光描摹着苏棠的眉眼五官，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苏棠醒着时，神色清冷，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江南女子少有的英气，乍一看更像她的父亲苏澈。
此时她睡着了，彻底松弛下来，精致的五官便显露出承继自韩氏独有的妩媚娇憨来。
她的性情也更像韩氏：习惯把人往好处想；下意识的排斥那些丑恶的真相；遇事又容易较真儿；哪怕是人家要害她，也总要把证据搜集齐全了才肯相信，唯恐冤枉了好人。
齐嬷嬷想起初见韩氏时，仿佛又看到那个张扬明媚的少女策马由缰而来，她披着大红披风，柳眉凤目，顾盼生辉，是她此生见过的最鲜活美丽的女子。
太太在后宅被搓磨得面目全非，齐嬷嬷不希望自己全心全意爱护的女孩儿也步太太的后尘。
“你喜欢唐家三郎吗？”齐嬷嬷在心底私语：“原本我觉得，唐家也是百年大族，又是世宦之家，后宅规矩必然很多，腌臜事怕是只多不少，不算是良缘。
可咱们不要，旁人也不会放过咱们。那嬷嬷就替你抢过来。好歹那唐三郎模样俊俏，日后生个小郎君小娘子也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