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追在一旁，咋撒着胳膊想拦又不敢，不得已只得低声回禀：“是二老爷寻上官姑娘说几句话，吩咐不许放人过去打扰。”
采琴说：“那你还不快去看着点，别真过来什么人，闹出什么动静来，有你好果子吃。”见那婆子迟疑，又笑道：“你放心，我们是从别处绕过来的，真冲撞了谁也不与你相干。”
婆子也机灵，拉住采琴指了指不远处一带蔷薇花墙处，小声说：“二老爷在那边的惠风亭。姑娘从这边竹林绕过去，只要别发出动静，亭子里的人便不会察觉。”
这是认定了苏棠去偷听了。
彩琴摸出几个大钱来赏她，婆子接了，心里打着鼓回去看守路径去了。
苏棠沿着婆子指的石子小径绕过去，果然这边竹林高可蔽日，龙吟细细竹叶森森，寻常声音都被沙沙的竹叶摩擦声掩盖了。
苏棠今天穿了一条浅碧色襦裙配月白半臂，正适合隐在竹林里偷听。
她示意采琴离远些，自己蹑手蹑脚穿过竹林，距近惠风亭不远处选了一处太湖石，铺上帕子坐下来，从从容容地偷听。
苏棠还未坐稳，便听得苏澈柔情似水的男低音传了过来：
“阿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瞧我是不是老了？这鬓边是不是被相思染了银霜？”
苏澈的声音放得既低又软，听得人耳朵痒酥酥的，直痒到心底里去。
苏棠未尝料到苏澈还有这么强大的“音杀功”，揉了揉耳朵，循声望去。
从苏棠的角度透过太湖石的孔洞看过去，正能看到上官妍绯红的衣角。
上官妍穿着自己带来的半旧棉麻料的衣裳，头发束成个单髻用根木簪固定住，她站在亭子中间，扬着莹白的小脸，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可就走了。”
这不解风情的小模样，真是她爹的冤家。
苏澈背对着苏棠的位置坐在亭子里，那身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落拓。
“阿妍，便是死刑犯在公堂上也有申辩的机会。你昨天听了旁人几句闲话便判了我的罪，连我说几句心里话的机会都不给了么？”
苏澈的声线很特别。可以很清越，犹如山间清泉，叮叮咚咚润泽人心；也可以很磁性，像拔动的琴弦，魅惑而撩动人心。
此时，他的声音温润中略带喑哑，增添了一丝破碎感，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
苏棠暗暗叹息。
苏二老爷在这府里，从来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苏老太太宠着，苏二太太敬着，姨娘们捧着，事事都要以他为先，何曾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软语求告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上官妍反问：“我冤枉了你什么？是你没有对我说过你是孤身一人？还是家里没有妻妾成群？更或者，那个婚书是真的，你们故意诓我撕了它，是怕我拿着婚书告你停妻再娶，诱骗良家少女？”
苏棠替自己的老父亲脸疼。
何苦来哉！这事揭过就让它过去了吧，人家都不追究了，她爹偏又凑上来让人再揭一次脸皮。
“阿妍~骗你是我不对，我这厢给你赔罪。”苏澈站起身来，给上官妍做了一个长揖。
上官妍一动不动地受了：“行，我接受你的道歉。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以后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给我送东西。我再说一遍，你不欠我什么，咱们恩怨两抵消了。”
“阿妍！你听我把话说完。”苏澈伸手想抓她，被上官妍顺势一收一带再一推，苏澈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跌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上官妍冷嗤：“老胳膊老腿的被我打断了，我可没银子赔给你。”
苏澈柔声道：“被你打断了也是我的过失，谁敢让你赔银子。”
苏棠抚了抚手臂，有点好奇上官妍听到这么柔情的话作何感想。
上官妍态度似乎有所软化，她坐到苏澈的对面，耐着性子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你救过我一次，就当这是我还你的利息吧。”
苏澈却沉默了。
也许是在斟酌辞句。
风由竹林间穿过，带着暮春清晨特有的花草清芬，自由自在地拂枝弄，奔向远方。
上官妍，她不喜欢花美的绸缎，嫌太容易折皱；不喜欢戴琳琅的金玉首饰，嫌累赘；对食物也不挑剔；她没有偏好，也就没有软点；她无亲无友，也就没有软肋。
她就像是一阵自由的风，吹过苏澈的心湖，吹皱了一湖春水，现在，这阵风要溜走了。
苏棠都能感受到苏澈散发出来的焦灼不安的气息。
良久，苏澈哀伤的声音响起：“阿妍，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这两个月来，我们朝夕相处，情投意合，也曾山盟海誓共许白头。你怎么能因为我的一点过错就绝情到如此地步？你为何不能为我退让一步？我发誓，我会怜你爱你，永不让你受委屈。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他低沉喑哑的声线似浸在忧伤又深情的蜜水里，最后那句“好不好”问的简直荡气回肠。
苏棠又揉了揉耳朵。她从前可没发现，她爹的声音这么具备杀伤力。
相比之下，上官妍就清醒理智得多了。
一声清凌凌的“不好。”唤醒了苏棠发痒的耳廓。
上官妍端直了身体，也端正了态度：
“苏澈，我跟你说过吧，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我们那里的人，男女平等，无论是对待爱情还是对待婚姻，讲究的是两情相悦。
一但结婚，就要遵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规定，彼此忠贞不渝。
无论男女如果对婚姻不忠，就会恩断义绝，再无破镜重圆的可能！”
苏澈强笑道：“阿妍，你莫说气话……”
“我说的是实话。”上官妍声音里透着伤感：“苏澈，我承认我喜欢过你。
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把我带出山林的盖世英雄，他像父亲一样温柔呵护我，像大哥哥一样包容关爱我，像好朋友一样理解支持我。
我以为，我们互相尊重，彼此信任，他会成为我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亲人和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