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不知人情不懂世故,连内宅里的规则都要慢慢摸索。兼之婆母不喜,夫君不爱,在这规矩繁多的深深宅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韩氏脸上明媚的笑很快被谨小慎微和唯唯诺诺代替。
苏二老爷对她的喜爱建立在她异于闺阁女子的泼辣与鲜活上,她失了这份鲜活,也就失去了丈夫的心。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她开始争权夺利,并把被丈夫冷落的怒火发泄在新纳进府的姨娘身上。
结果自然是把丈夫越推越远,妒妇的名声也传扬出去了。
不孝尊长,不睦妯娌,嫉妒成性的标签一旦贴上,穷极一生也难以撕下来。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跑到外室家里撕打,把外室三个月的胎打掉了,自己也小产了。
那是一个成了型的男胎。好在,她这次小产争取到了“没有嫡子妾室不许有孕”的承诺。
从那以后,韩氏再没因苏澈带回来的女子闹过。
她学会了强颜欢笑,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学会了阳奉阴违,笑里藏刀。
齐嬷嬷叹惋道:“初见太太的时候正是深秋,太太披着大红斗篷骑在马上,满山的红枫都没有她的笑容明媚鲜艳。那是我见过的最鲜活美丽的女子。隔年在府里遇到太太,她衣着鲜亮满头珠翠,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影子了。”
珍珠变鱼目,只短短一年矣。
上官妍轻轻叹了口气。
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境遇中,会有不同的选择。
而选择的不同,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她并不觉得韩氏多可怜。她选择嫁入豪门,就应该承担因此而带来的风险。
在遇到逆境时,她选择了伤害同类,也就注定了她此生的走向。
她不是圣母,对这样的女子同情不起来。
尤其是,苏棠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对于一个虐待女儿的母亲,上官妍只能公允地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反之亦然。
苏棠侍疾那几天,上官妍和苏果苏朵两姐妹打的火热。
苏染也常来找上官妍玩。
听采月说,上官妍对苏染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实在躲避不开,她就装聋作哑,很少与苏染单独相处。
现在苏棠奉命养伤,不必再去慕竹院侍疾,苏果和苏朵反而来的少了,便是来了也坐坐便走,一副怕影响苏棠养伤的模样。
不用说,这一定是谨慎的小冯氏叮嘱的。
苏染与这俩小姐妹相反,她比从前来的勤,通常上午辰正到,一直到下午酉末才离开。
她一来,上官妍就有事要忙。不是帮苏朵找猫,就是与苏果研究凤仙花染指甲能染出几种颜色。
后来见不时有丫鬟婆子送晒干的花瓣领赏钱,上官妍便兴出一种新玩法——制干花。
于是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便倒了霉。那些丫鬟婆子用花瓣换钱,大多是捡地上刚落的,有那大胆的趁着没人摇摇花枝,或者捡着花瓣稠密的地方摘几个瓣儿,并不能给花园整体景观造成什么影响。
上官妍制干花却是要整朵的花,有时候连花枝也要。那些开在枝头的花儿越是好看,越是遭殃。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管花木的婆子就告到檀大奶奶处:“大奶奶快去看看吧,再这么摘下去,这花园子里光剩下叶子了。”
檀大奶奶没法子,只能拔冗到浣棠居一趟,委婉地表达了“虽然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但折秃了花枝也不好看”的意思,并送了一盒子纱堆的宫花,说是:“京都传过来的新鲜玩艺儿,三妹妹留着赏人吧。”
苏棠把宫花送给苏果和苏朵三枝,剩下六枝,两枝给了苏染,两枝给了上官妍,还有两枝让采画送到三房给苏柔。
上官妍手上转着宫花不知在琢磨什么。苏染笑道:“我不要这个。翼哥哥带来好些呢,我那里就有两匣子。我还以为大嫂子给姐妹们送过来了,因此就没问。原来竟没有吗?三姐姐若是喜欢,我送姐姐一匣子好了。”
苏棠笑说不必,她不喜欢戴花,尤其是这种绢纱做的假花。
“三姐姐珠玉宝贝做的珠花多,自然看不上这种布做的假花啦。像我们,有朵假花戴就知足啦。”苏染说着左肩轻轻碰了碰上官妍的右肩。这是一种比较亲昵的动作,苏染做起来很自然,好像与上官妍关系特别好似的。
上官妍却在她撞过来的前一瞬突然站起来,拉着苏果的手看她的宫花。
“我看看你这是什么花。”
苏染被她这么出其不意地一躲,一时收不住力,险些栽倒。
她看了看上官妍,又看看苏棠,眼里含着两汪泪,泫然欲泣的模样,瞧着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妍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苏染用帕子印着眼角,轻声问苏棠:“我哪里得罪她了吗?还是她听旁人说了什么,对我产生了误会?”
苏棠还没来得及回话,苏果心直口快道:“五姐姐说什么呢。你哪里得罪了上官姐姐,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三姐姐怎么知道?再说上官姐姐就在这里,你干什么不直接问她呀?转了一道弯这样问,你不会是在告状吧?”
一语中的。
苏染恨得咬牙,她用帕子掩着脸,狠狠白了苏果一眼,暗骂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
苏棠忍俊不禁,还得打圆场:“果儿不要这样说,你五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上官妍不好再回避,做懵懂状:“说我什么?我怎么了?谁得罪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果快人快语替苏染答了:“五姐姐说你不喜欢她,正问三姐姐是不是她得罪你了呢。”
接下来的一幕,上官妍让大家领略了什么叫变脸。
上官妍的目光由苏果脸上转向苏棠,只这么一瞬的功夫,她由大大咧咧爽朗爱笑的上官姑娘变换成了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阿棠,我冤枉啊。我一个来路不明寄人篱下的孤女,全凭着府里赏碗饭吃,别说五姑娘没得罪我,就算五姑娘打了我骂了我,我也不敢不理五姑娘呀。”她两眼含泪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与苏染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