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腔,握紧的手将澜音的腕子攥得生疼。
澜音忍着痛,一颗心怦怦乱跳。
最初的惊慌在逃命中渐渐退却,她瞧着不远处露出水波的池子,拿定主意后,下决心般咬了咬牙,用力拽住了孙嬷嬷,“嬷嬷,别跑了。”
孙嬷嬷回过头,“怎么了?”
澜音眸中惊慌未定,一路疾步跑过来,嗓子里像是被火燎过般难受,脚步却坚定地站在了原地。
大管事报信时,她也想过逃跑。
既是不愿被仪鸾卫捉去受辱,也是想着留住性命,往后或许能设法为家里转圜。
但很快,澜音就意识到这是妄想。
仪鸾卫奉皇命办事,在淮南呼风唤雨的节度使和刺史都先后栽了进去,祖父都无能为力,凭她能找到的那点人,谁能帮忙转圜?
一旦走了,她就是见不得天光的逆案逃犯,自身性命尚且难保,如何求人帮忙?
更何况仪鸾卫行事向来狠绝。
三年前,原寿州刺史犯了事被问罪,仪鸾卫去抄家时,因羁押的犯人里少了个不起眼的四岁女童,便纵火烧了府邸,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听说,为逼问女童的去处,仪鸾卫当街酷刑审讯,吓得远处围观的人心胆皆寒。
她是父母膝下的独女,若不见踪影,仪鸾卫会怎么做?
或是纵火烧府逼她现身,或是严刑逼问她的去处,或是满城搜查悬赏缉拿,她又没有飞天入地的本事,如何逃得过?
便是逃了,也会连累双亲受尽酷刑。
天不知何时阴了,风吹得额头薄汗冷沁沁的,澜音身上衣裙跑得凌乱,神情却渐渐镇定。
“不能逃走。”
她喃喃着,眼神里渐而生出坚定,反握住了孙嬷嬷的手,“跑了就是见不得天日的逃犯,这辈子都难露面,我不能跑。”
“可若落到仪鸾卫手里……”
孙嬷嬷白着脸,眼底尽是担忧畏惧。
“哪怕是卷进谋逆的案子,祖父和父亲绝不可能是主谋,不至于斩杀女眷。”澜音掌心里湿腻腻的全是汗,极力镇定地斟酌利害,“若想为家里的事转圜,罪奴之身,总要好过见不得人的逃犯。”
“别怕!”她攥紧的指节泛了白,像是安慰孙嬷嬷,也像鼓励自己,“会有法子的,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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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嗣宗找到澜音时,她正跟孙嬷嬷走在后院高槐掩映的甬道上。
迥异于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她很镇定。
十六岁的少女,正当韶华之龄,承着长辈的宠爱在淮南的温软山水里长大,更养得她娇软温柔,眉目如画。那身锦衣浮花堆绣,底下罗裙摇曳,鸦色的发髻间珠钗清丽,虽有稍许病容,却丝毫不见凌乱慌张。
倒有几分她祖父当年在百万军马前临危不乱的镇定。
韩嗣宗咧嘴笑了笑,命人拿下。
从晌午到入夜,仪鸾卫丝毫没有仓促结束的意思,将上下人等尽数羁押后,又挨个翻找府里的每处屋舍,似要搜罗罪证。
澜音被单独关在一处偏院里。
祖父和双亲都不知去处,隔壁院的伯父和堂兄近来也连轴转不见踪影,伯母和堂姐恐怕也被捉了。孙嬷嬷和管事他们全都被羁押在府门口的空地上,隔着一重重的庭院,除了兵士搜查的呼喝声,再没有旁的动静。
澜音心里像是被百十只猫爪子挠着,坐立难安。
夜空里阴云堆叠,忽然下起了雨。
起初淅淅沥沥的雨势渐而转浓,瓢泼大雨砸在檐头瓦上,溅在青石板间,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浓浓的雨雾中。
才刚痊愈的身体受不住寒气,几乎一整日未进水米的腹中渐渐饥饿,澜音瞧着漆黑的雨幕,只觉身上凉得厉害。
她蹲身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
廊下的灯昏惨惨摇动,耳畔是急骤凌乱的雨声,夹杂兵士们的喝骂声、抱怨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院门被吱呀推开。
她下意识抬起头望过去,隔着瓢泼的雨幕,看到了一道抬步而入的身影。
是个男人。
挺拔的身材似曾相识,一身名贵的锦衣瞧着就价值不菲,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官靴,自然是官府的人。
他是撑伞来的,发髻肩上都不曾被雨气沾染,漆黑的夜色里,昏暗灯光透过雨幕照在他的脸,轮廓不甚分明,却透出满身冷峻。
积雨流过庭前,他抬步徐徐靠近。
最后,他撑着伞站到她面前,垂眼打量着她,修长干净的手指将伞盖稍稍前倾,恰好挡住斜吹向她的雨丝。
澜音也终于借着昏弱的灯光认出了他的眉目。
陆二。
那个曾被她救下性命,后来硬着头皮给她当了半年马奴权当回报的陆二。
他怎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