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香,天色已然透白,曦曦晨光洒落,消弭了寺中岚雾。
出了大雄宝殿,人声喧杂起来,游目四望,来寺中上香的人渐渐多了。
谢晚苏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转身入了连廊,往后禅院行去。
只因今日她来此,不仅仅是为了上香,而是别有目的。
上一世。
萧珹安能成就大业,身边始终跟着一位谋士,可谓是相辅相成、珠帘璧合。
他佐他夺得帝位,御极天下,他予他无尚尊荣,位极人臣。
此人便是宋涟。
景和年间,他以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的为官之道,成就了一代贤相的赫赫之名,而他未入世前的身份,说来就更奇了,乃是隐居在永嘉寺中的一位得道高僧。
相传此人出生名门望族,机缘巧合参透佛道,遁入空门,遂不问俗事,一心钻研佛法,年纪轻轻便有大成,声名远播,法号玄极,亦作妙音真人。
又传他通晓天机,识得真龙之气,才会慧眼识珠,从龙有功,最后位极人臣。
上一世,对于这些民间的流言,谢晚苏统统都是不信的。
史书乃胜者编纂,真真假假难辨,流言、舆情亦皆是帝王之术,用来俘获民心的手段罢了。
她身居后位时,便有心拉拢宋涟,只不过,这位清正不阿的权臣不领情罢了。
不过她清楚记得上一世,宋濂是在还俗后才投入萧珹安门下,故这一世,她便是要抢在萧珹安前头,将这位谋士收为己用。
有了宋涟相助,那即便来日有人对谢家发难,谢家也算有了倚仗,不至于全然无人帮衬、筹谋。
如此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心下盘算着,她脚步未停,已至后禅院一间僻静佛堂。
佛堂内,黄铜香炉青烟四袅,佛像之下,跪着僧袍素洁,不染尘埃的佛子。
手持檀珠,轻念经文。
光那道纤薄的背影,便让人感到疏冷,恍若清寒无边的山巅皑雪。
有小沙弥上前问话,“施主可是来寻我家法师求签的?”
永嘉寺的玄极法师名声在外,平日亦不乏求签解惑者,故而小沙弥轻车熟路地上前来指引。
“正是。”
谢晚苏颔首,挽唇报以微笑。
小沙弥将她引到一处幕帘后,扶椅让她坐下,“施主,法师正在禅修,还请此处稍待。”
“多谢。”
谢晚苏坐下来,小沙弥便出去备茶了。
静室宁和,人心亦跟着舒缓下来。
从谢晚苏落座处看去,宋涟半跪观音座下,面廓分明,侧影挺拓,白袍清然,玉竹一般。
依稀让她想到上一世。
她身为皇后,在宫中看见他的样子。
他一席赤绯官袍,头戴乌纱官帽,面如玉冠,风姿无华,无论何时何地,他腰杆都挺得笔直如松,青松一般。
迈步走下太极殿时,日辉耀耀,清风满袖,眉眼冷寂,一身的文人风骨。
正想着,宋涟已从蒲团上站起,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一模一样的眉眼,疏离淡然,似万年不化的冰雪。
恍如隔世。
谢晚苏起身,敛衽福了一礼,“法师,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施主不必多礼。”
宋涟微微躬身,回了她一礼,两人对座,小沙弥端来茶盘,给两人各斟了一盏茶。
宋涟将签筒置于桌案上,问道:
“施主想求什么?”
谢晚苏端起茗碗轻抿一口,毫不避讳地看着他道:“姻缘。”
宋涟颔首,垂首闭目默念心经后,将手中签筒递给了谢晚苏。
谢晚苏握住那签筒,轻摇数下,只听嘚叻一声响,有签坠出,静落案上。
她定睛细看,却见上头写着一行蝇头小楷。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2
谢晚苏微抬眼睫,“法师,此签何解?”
宋涟默念了一遍签言,解道:“施主,此签大意是,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2
无外乎都是些高深莫测、虚无缥缈的说辞。
谢晚苏莞尔,低头又抿一口茶汤,冲他嫣然浅笑。
“法师可否说的直白些?”
宋涟看着她,一字一顿情绪道:“前世因,今世果。”
“亦是说,命定之人,便注定是生生世世。”
日色浮窗,净瓶海棠绽绽。
谢晚苏持杯的手顿住了。
当真有前世今生一说吗?
命定之人……
难道她这辈子的姻缘,还是逃不脱上一世的桎梏?
不,她绝不能嫁给萧珹安。
脑中蓦然浮现上一世。
她一次醉酒后误闯宫室,不小心撞见萧珹安处置宿敌的场景。
昏昏暗室内,地上的尸首被扎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而他气定神闲立在灯下,用雪白的帕子,细细擦拭去每一根指上的血痕……
思绪飘转。
谢晚苏脸色煞白,手中茗碗一时不稳,滑出掌心,哐当砸落地上,瓷片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