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冷寂凄清,豆大的雨珠扑在土地上,溅起一层浓厚的水雾。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原不应该有人,只是那脚步声急急切切踏在雨雾中,有人慌慌张张摔倒在了一间四面漏风漏雨的破屋里。
韩非抹了把雨水,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前方破损的棺材。他脸上神情稍微迟疑,回望一眼远处正在逼近的人影,脚下甚是灵活,一溜烟掀开棺盖,看也不看直接跳进去。
从外面看,棺材甚为宽大,钻进来才觉有那么点拥挤。棺材盖被他合上,他动了动四肢,蓦然间瞪大了眼睛,僵住不动。
冰冷滑腻的东西搭在他手背上,像一条条细小的毛毛虫,慢吞吞爬上身体,韩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险些踢开棺盖撒腿就跑。
“你打扰到我了。”
清冷幽远的女音就在耳畔,韩非甚至能感受到热息在脸上萦绕。
热息?韩非忽然意识到她是人,不是鬼。
追杀他的人没有在棺材附近逗留多久,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也没想到他会为了活命钻进棺材里。
再次挪开棺材盖,每一滴含有重量的雨珠打在脸上,韩非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棺材内空气实在太过稀薄,呆久一些都要窒息身亡。
他扭头看向旁边依旧直挺挺躺在棺材里的女子,雨落在她雪白如绢的脸上,她好似感受不到,茫然盯着上空。
韩非忍不住出声叫唤,“姑娘,我们可以起来了。”
“太冷了,又死不成了。”她机械般扭头对上韩非的视线,“你的身体很暖。”
韩非嘴角有些扭曲,“多谢姑娘赞誉。”
他从棺材翻身下来,伸出手去给她借力,“来。”
陈婴低头注视着那只被荆棘划伤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微澜,又转瞬即逝。
她避开帮忙的手,敏捷跳下棺材,“跟我来。”
韩非皱了皱鼻子,旋即笑开,“姑娘身手比我好多了。”
陈婴家中算得上是一个药庐,堆满药材,药味充斥左右,韩非想起在小圣贤庄跟随荀子读书的日子。荀子擅《易经》,自己却没这方面的天赋,除了读书,其他都没学会。
外头立着四块墓碑,一狗一友一父,还有一块空碑。
“我为自己立的,今天原本用得上了。”
韩非微诧,“既然用得上,为何不写上姓名?”
“重要吗?反正也不会有人记住。”
烛光摇曳,流转在她垂下的浓黑睫毛上。
韩非陡然深感落寞寂寥,“在下韩非,请教姑娘芳名?”
她怔了怔,“陈婴。”
陈婴入内间换了一身干爽衣裳,韩非正感这姑娘没有防范之心之时,陈婴抱了一套衣衫出来给他。
是套男装,白色深衣,下摆绣着一只白鹤。衬着陈婴身上一片素色,看上去枯寂得很。
韩非一眼扫过,庆幸她头上还有根红色鸟羽步摇,添了抹艳色。
“我师父留下的,应该合你身。”
韩非左盼右顾,没发现药庐里还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
“他走了,不要我了。”陈婴语气淡淡,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雨势又大了起来,屋外光秃秃的树干被打得蔫坏。冬天的夜里格外寒冷,陈婴在窗下煮起了姜茶。
正如陈婴观测,她师父的旧衣韩非穿起来的确很合身。
“阿婴姑娘,你这姜茶味道好极了。”
“你要喜欢的话,明天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
“阿婴姑娘如此大方,先行多谢了。”韩非掏出酒壶来,“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以此酒为谢礼。”
看他一脸不舍的样子,陈婴拒绝,“我要别的。”
韩非很快就知道陈婴要的谢礼是什么了。
——陪她睡觉。
“躺下。”
韩非看着药庐其他几个房间,脸部扭曲,“要不,我换个地方睡。”
陈婴慢悠悠抬头看他,“刚才的姜汤里有药,你会无力一晚上。”
韩非软绵绵被陈婴放倒在床上,她抱过来,与他相贴。
“你身体很暖。”
韩非半张着嘴巴在心里流泪,这是被人当暖炉了。
翌日某人眼皮下一圈乌青,幸亏深邃的五官遮掩了败笔,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还能称得上“英俊”。
大晚上一个薄香凉玉样的女人紧贴着身体睡在身侧,胸前凸起处擦着胸膛,他能睡得着才怪。
云散雨霁,陈婴煮好早膳,望向那块空碑,“吃完饭你可以走了,药庐里面东西拿取随你意。”
她提裾起身,慢慢穿梭深林而去。
韩非顾不得吃东西,总觉得她像是在交代后事,紧跟她而去。
山渊深不见底,陈婴迎风而立,长裙飞扬。她闭上眼睛,预备跳下去。
一双手牢牢扯住她,硬生生将她扯回平地,“有什么委屈好好说,可千万别寻死。”
陈婴凝注着死死抓住自己的手,他手上擦伤又多了许多。
“不关你的事。”
“什么不关我的事,阿婴姑娘要带走我的东西,我阻止也是应该的。”
陈婴不明所以。
“阿婴姑娘说过药庐的所有我都可以带走,我想带走阿婴姑娘。”
陈婴说不出话来。
游云弋过,天空泛起一点微红,像是扯碎的棉花地,顷刻之间无数细雪飘落。
陈婴收拾好行李,随韩非回新郑。
“不道别吗?”韩非是指药庐外的墓碑。
“我们很快就会在阴曹地府再相见。”
陈婴当先走出药庐,韩非紧随其后。没走多远,马儿尥蹄嘶叫,一匹白马停在两人面前。
韩非大为激动,“我的好伙计,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马背上负着一个包袱和几瓶好酒,韩非整理好,踏上马蹬,意气风发笑着请陈婴上马。
“阿婴姑娘,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