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让大家看看鬼蜮怪物的真面目!”
殷无渡垂目,盖住眼底的戾气。
那时候的少年,如同未经开化的野兽,有着苍白的面容和一双鬼气森森的美人眼。
拳风落下时,他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面上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是晏琳琅从未见过的陌生之态。
片刻,拳头慢了下来,少年自语般道:“不能杀人,晚晚不喜欢。”
他掀开麻袋,给鼻青脸肿的紫狐喂下一颗能使人短暂失忆的食忆丹,这才仰首喟叹一声,如同完成了一件舒心的大事,侧颜紧绷的线条漂亮而疯狂。
他起身,一边擦拭破皮的指骨,一边朝廊庑行去。
“殷无渡!”
晏琳琅听到一声清脆的少女呼唤,抬眸望去,只见十六七岁的自己身着一袭织金紫霞裙负手而来,衣饰华美,步态张扬,眉梢眼角都蕴着矜贵,一副少年意气、恣意明媚的样子。
晏琳琅登时无言。
没想到几十年前的自己这般招摇,难怪每每出席仙门玄谈会时,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总会纷纷侧目,摆出一张“看不惯你又打不过”的臭脸来。
殷无渡眼底残留的戾气消散,下意识将破皮的指骨藏在身后。
“你躲什么呢?手里藏着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记忆中的晏琳琅强势地拉着殷无渡的手臂,将他藏在背后的拳头拽了出来。
瞧见那片发红破皮的指骨,她黛眉轻轻一拧,问:“怎么弄的?”
殷无渡将拳头藏了回去,乖巧一笑,低眸的样子说不出的纯良可怜。
妙啊!
若非晏琳琅方才亲眼旁观了记忆的始末,只怕也要以为他才是被人揍的那一个了。
然仔细想想,刚拆绷带的殷无渡如同白纸一张,心智并未成熟时,的确受过不少冷眼和欺负。他那时还不太会说话,被石头砸、被派去干繁重的杂活也不吭声,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于是,晏琳琅第一次发了脾气。
她说殷无渡是她护着的人,辱他就如同辱主;她说饮露宫容不下恃强凌弱的小人,再有欺下媚上者必以宫规严惩。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殷无渡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那双寒潭般枯寂的眼里,有浅淡的明光闪烁。
是以记忆中的少女第一反应是护短,沉声问:“他们又踩你手了,还是让你干粗活了?”
殷无渡没有回答,只轻声问她:“晚晚,我身上脏吗?”
少女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歪头轻轻“哈”了声。
“我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吗?”
于是,殷无渡又说得更明显了些,“比如说,难闻的阴煞之气……”
少女眨了眨眼睛,似是疑惑他为何问起这个,遂想了想道:“有的。”
殷无渡长睫一颤,身形倏地绷紧。
晏琳琅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他恐怕就要轻轻地碎了。
于是少女突然凑近了些,鼻尖在殷无渡的胸口嗅了嗅,笑道:“只不过,是香香的。你用了灵犀香?”
少年复又抬起眼来,仿佛宣判死刑之人不仅重获赦免,还得到了极高的嘉赏。
他一动不动,眸中映着少女发髻上精致耀目的珠钗,轻轻点头。
“这不挺好闻的吗?你呀,别胡思乱想。”
少女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又提醒道,“不过阴煞之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在别人面前万不可提及——尤其是小师姐和师父面前,知道么?几年前我带着你从鬼蜮裂缝中出来时,身上就沾染了些煞气,还师父拎去涅槃池中泡了三天。”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问:“涅槃池?”
“是呢,那是我们六欲仙都的净化之所。凡是沾染了煞气,亦或是即将入魔之人,都要丢进那池子洗髓濯神,脱胎换骨。”
说着,少女打了个寒颤,蹙眉抱怨道:“那滋味可不好受,我怕疼,这辈子都不想再泡第二回了。”
殷无渡不语,只是沉默地抬起指节,看向掌心。
他被压在阴山下数百年,那里鬼魅横生,阴煞之气早已深入骨髓,即便重新生长出肉躯也无法完全祛除。
与晚晚朝夕相对这些年,怎么可能不会对她造成影响?
当天夜里,殷无渡一个人悄悄下了仙山。
周遭静物随着他的视角转变,晏琳琅发现,他去了相思崖下的涅槃池。
涅槃池不似别的灵泉那般白雾缭绕、仙气飘飘,其池水是罕见的赤金色,如岩浆熔融,似地涌红莲,瑰丽地嵌在山石之间。
少年眸底映着池水的金红色,片刻,他褪去靴袜,将外袍与革带朝岸边一扔。
几乎在他迈入池中的一刹那,便有黑色的焰火自他与水波接触的肌肤处窜起,如一朵巨大的黑莲,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
阴煞之气越浓,则焰火的颜色越深,同时沐浴之人的感受也越痛苦。
旁观记忆的晏琳琅不禁头皮发麻。
当初她不过是从阴山中带回来一丝阴煞之气,沐浴涅槃池的时候就痛得宛如针扎火烧,而在阴山中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殷无渡会有多痛,她根本无法想象!
池中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还未行至池中央,便痛苦地踉跄一步扑倒。
一时水花四溅,随着他身体接触池水的面积变大,黑焰也越发猖狂膨胀,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其中。
完了完了,这不得烧成焦炭?
“殷无渡!”
晏琳琅伸手去拽被黑焰吞噬的少年,可旁观者又怎么可能影响到回忆中的画面?
她半透明的手穿过黑色的焰火,连一丝水汽都不曾捞起。
好在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汹涌的黑焰中终于伸出一只湿漉漉的窄瘦手掌,啪地一声,紧紧地扣住岸边堆砌的玉石,力气大到骨节都变得煞白。
晏琳琅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颗心又被提至嗓子眼。
殷无渡无力地伏靠在池边,湿漉漉的乌发间露出半张惨白如纸的漂亮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