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曹勋的疑问,郭康也不算太意外。
对紫帐汗国的众人来说,埃及这地方,大概有两个最明显的特征。
首先,当然是富庶。
尼罗河是条非常特殊的河流,它每年都会在固定时期泛滥。河水泛滥的时间,正好和作物生长的周期对应。
收割完之后,河水会淹没周围的农田,然后在固定的时间退去,在农田上留下一层肥沃的淤泥。之后的时间,河水会非常安稳,人们可以返回田野,重新进行下一轮耕作。
由于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埃及人早早就进入了农业社会。尼罗河两岸,也因此成了世界上最富庶的地区。
——这个“富庶”,不是当今所在的中世纪晚期,地中海世界各个文明,农业相互“比烂”的结果,而是实打实的赞美。
实际上,直到郭康前世所在的1世纪,地球上粮食单产最高的地方,既不在农业科技十分发达、土地肥沃的西半球某大国,也不在种了几千年地、把精耕细作玩出花的东半球某大国,而依然在科技和工业十分落后的尼罗河流域。
这还是阿斯旺大坝修建之后,尼罗河已经不再定期泛滥时的成绩。
尼罗河就像一位勤勤恳恳的母亲,每年亲自送来一次肥料,在田间铺好,淹死掉杂草,淘洗走盐碱,几千年如一日地维护这片土地。
周期性的泛滥,让埃及人产生了对应的宗教,崇拜死后的新生。他们也发展出了天文学,用以确定历法,判断尼罗河泛滥的时间。
而这些宗教中所畏惧的,河流带来的“灾祸”,在紫帐众人看起来可能都不值一提,因为基本上也就是泛滥来的不怎么准时,或者带来的淤泥没这么多。
虽然也会造成一些麻烦,但和某些不知道为什么也被称为“母亲”的暴力河流比起来,实在是太温柔了。
而第二点,就是战斗力堪忧。
一般来说,有些名声的文明,都有自己的高光期。在这种时期,不仅文明发达,武力往往也很强势。
比如经常被大家嫌弃的波斯,实际上也不止一次强大过。萨珊波斯王朝在瓦解之前,也是个向东灭了贵霜、向西想吞并罗马的大国。只不过他们不知为何,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才给人兵弱不堪战的印象。
而埃及人的问题是,以中世纪时期,大家的认知,找不到他们的这种“高光时刻”。
郭康自己倒是清楚,在很久很久以前,埃及也确实强盛过。问题是,比起欧洲民间故事里常用的时间开头,这个“很久很久”,实在久远的过头了。
这会儿的埃及人,只能根据金字塔等遗迹,判断这里有个古时候的文明。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来龙去脉,和现在的人有什么关系,大家是完全没数的。
这些埃及人并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图特摩斯和拉美西斯。要到近现代考古发展完善之后,这些事情才被大家知晓。郭康不是专业的考古学家,也没法靠一己之力去发掘和识别那些重要的碑文。靠他的力量,显然是没法改变这一点的。
而这种事情,仔细想来,甚至不能苛责埃及人。
他在塞里斯文化的影响下,待了太久,把很多稀罕的事情,看得习以为常了。但接触多了其他文明,就会发现,很多“常识”,才是反常识的。
实际上,遗忘过去的历史,才是最普遍的现象。谁要是没忘,反而是独特的个例。
旁边的波斯人,同样搞不清亚历山大之前的历史,只是虚构了传说中的俾什达迪王朝和凯扬王朝,来补全萨珊王朝之前的空缺。而他们已经属于“还编的出来神话和史诗”这一档,其他大部分文明,连编故事都编不到这种时候。
这个世界,历史稍微有序一些的,也就剩塞里斯和希腊了。
虽然大家经常嘲笑希腊人乱写故事,还怀疑其他人为什么煞有介事地当回事,但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真要是和其他文明横向对比,荷马等人的故事已经算是比较靠谱的了。
希腊人至少知道,古典时代之前,发生过多利安人的入侵。他们记得这次入侵摧毁了包括迈锡尼在内的大部分城邦,只有雅典等少数几个地方幸存了下来。面对已经不是荷马史诗里那个“斯巴达”的斯巴达人,雅典人还一直因此自豪。
虽然这个记忆也不见得准确,但在公元前1000年这个时间段,对于历史还有大体的印象,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整个世界,恐怕都找不出第三家来。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会有“言必称希腊”的状况——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除了希腊之外,确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而埃及人的境遇,比其他人还要更惨一些。
他们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认知都是混乱的。
大部分埃及人自认为自己是阿拉伯人,觉得自己是当年大征服时代之后,阿拉伯移民的后代。而那些自认土著居民的,大多是还信奉早期基督教会的科普特人。两者之间信仰不同,也一直有隔阂。
但郭康那个时代,人们通过现代技术研究,却发现之后的埃及人,确实就是远古埃及人的后代。
在世界大部分文明地区,当地人的血统是非常难改变的。外来征服者的人数太少,不足以造成明显的影响。所以,后世的土耳其人,依然是古时候的小亚人,不是突厥人;后世的埃及人,也依然是古时候的埃及人,不是阿拉伯人。
当然,这两边对此的态度,倒是差别很大。土耳其人明显不太想承认这个结果,但不少埃及人却发生了动摇。
原因也不难理解:土耳其人不太想改变自己的认同;但埃及人总觉得教友们就会坑害自己,对于“阿拉伯民族”的认同产生了不少抵触情绪,证据一来,自然也就乐意接受了。
虽然都号称是基于血缘的族群,但这种认同很显然并不总是基于血缘。或者说,大家只是灵活地采用血缘作为证据。认清了这点,也就能理解埃及人的想法了。
而这个还没有分子生物学的时代,普通埃及人怎么辨析自己的血统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根本不需要。
上层阿拉伯人,把这里所有从事耕种的人,统称为“费拉”。
血统和文化的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