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语气都冷了下来,“不过还有一种人,没人逼他们,没人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却自己来了……”
寻仇的人。
阿虎想问问这位公子:你是哪种人呢?
“听起来,你们这里真是什么人都有。”萧怀澄不动声色地回避他的问题。
“那是自然。可不管什么人,终归大不过山,每年都有人不信邪,走进那座山,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阿虎道。
“原来如此。”萧怀澄点头,伸出一只手,随意地从阿虎手中捞过缰绳,不经意问道,“你们这什么人都有,那蛊师呢?”
蛊术发源自燕国,介于巫术和医术之间,好几十年前齐国就有蛊术的记载,但真正流行开来却是最近十多年的事。蛊师,顾名思义就是养蛊、用蛊的人。
面对这么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阿虎却哽住了:“怎么会呢……”
“哦?”萧怀澄眨眨眼睛,“蛊术本来就是经由这里传入,就像你刚才说的,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山林间,就算有人想研究蛊术,应该也能瞒天过海吧?”
阿虎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警惕,小心翼翼斟酌着:“爷说笑了……燕归就算紧挨着燕国,那也是大齐的国土。养蛊在当朝可是比杀人放火还重的罪,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阿虎默默改了口,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他的真实身份。
大概五六年前,也有人一路问到阿虎的茶馆,要找那画像上的女人。
当时禁蛊令发布不久,有人举报那女人饲养蛊虫,上面便派了个大官来查。他清楚地记得那大官身上也有一块腰牌,和萧怀澄那块很像,只是做工远没有他那块精致好看。
这么多相似的细节,他早该猜到这男子其实是朝廷的官。但那袋金子让他蒙了心,他现在只恨自己贪财,没能避开这麻烦。
“大人尽可放心,禁蛊令已经下发七年,现在整个齐国上下,绝对连一个卵也扒不出来!”阿虎态度谦和温驯,语气不卑不亢,拿捏着说,“蛊术啊,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燕国人鼓捣出来的害人的玩意罢了!以前咱们老是跟燕国打仗,后来他们被打怕了,送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过来当人质。皇上赐姓二人为李,李氏那可是齐国大姓,这是何等殊荣?他们却不知感恩,意图报复,养蛊害人,最后捅出了‘蛊祸’这么大的篓子,害死沧州上千条人命。就算这样,大齐都没有对燕国怎么样,只是处死了主犯李忠顺,完全没连累别人,就连他胞妹都没诛连。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大齐皇帝仁慈!福泽万代,福佑万民!”
阿虎对这一番发言非常满意,边说边偷瞄萧怀澄的表情。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萧怀澄静静等他说完才道,“所以关于我那仇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什么仇人?”阿虎一愣。
萧怀澄指了指自己心口。隔着衣服,那里面放着一个女子的画像。见阿虎还是一脸困惑便提醒道:“你不早就猜到了吗?我是来找那女人寻仇的,也愿意重金买下关于她的情报。”
短短几步路,这男子一会像个经验老到的江湖客,一会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一会像个重任在身的钦差大人。阿虎实在看不透这人是什么来头,不敢说话。
“在你们这里……”他看不透萧怀澄,萧怀澄却一眼将他看个底掉,默默加钱,“这女人叫什么名字?”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阿虎心一横,开口道:“这女的姓丰,叫丰月婵,我们这的人都叫她婵姐。她家里是开棺材铺的,两年前死了男人,不过一直没改嫁。”
“为什么?”萧怀澄道。
“不清楚,其实那寡妇很漂亮的,生了两个孩子也还是风韵犹存,她男人还在时候就很多人想要,只是……可能不敢。”阿虎道。
“不敢?”
“一方面是棺材铺晦气,而且那寡妇实在太凶。大概两三年前吧,来了一伙燕国的强盗。当时她男人正病着,那帮人本来想弄点钱,一看她男人不中用,就起了色心。婵姐发现了,跟没事人一样,还留下他们过夜。趁着晚饭给他们下了药,毒死了好几个,剩下两个人还是三个来着,想跑,但没跑成,被她砍死了。”如此凶残的一段故事被阿虎说的云淡风轻,可见他在这地方确实见足了腥风血雨,“第二天早上那两个孩子醒了之后,还被她叫去挖坑埋尸体。自己不要命就算了,对小娃娃也能这么狠心,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后来呢?”
“后来?”阿虎不解。
“死了七八个人,官府不管?”男子问。
“咱们燕归不同中原,死了七八个人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一伙强盗,死了也活该。”阿虎满不在乎,乐呵呵地笑了笑。
“到了。”萧怀澄停下了脚步。
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林子。
“原来爷认得路。”阿虎皮笑肉不笑。
“不认得,但我看见乱葬岗了。”萧怀澄道。
“好吧。”阿虎明白过来,这是在送客了,便一拱手一弯腰,行了个大礼,“从这一直往前走,乱葬岗边上就是了。祝爷旗开得胜,大仇得报!”
阿虎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但做事还算干脆,话音刚落便揣着一口袋金豆子,脚底抹油地溜了。
萧怀澄独自站在密林前,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缰绳,缓缓迈步向前走去。七年了,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一段漫长的上坡之后,萧怀澄来到一座丘陵顶端,向下看去。
远处的乱葬岗本来只是个小土坡,不过随着他的靠近,上面林立的坟茔都已经清晰可见。
前方的路又开始缓慢向下,两侧田地稀稀落落,不知是农闲还是荒废已久。
大地广袤而荒凉,和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唯有落日的余晖洒在远处群山之上。像画师灵机一动,用掺了金粉的颜料留下的一道流畅起伏的线条,给画面添上几分色彩。
只是临近日落,山间升起浓雾,将这幅画的颜色又褪去几分,连炽热的落日都融化成淡金色。
萧怀澄一步步走进画里,仿佛在走进一个死去的世界。
忽然,死气沉沉的画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