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字不提方才旁听的那一场对话。
蒋复秋嘴上犯欠,非要问他:“你交女朋友了?”
黎雪韫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
蒋复秋乐了。
几年前,黎雪韫特意拿交情让他出面,接诊一个陌生姑娘。蒋复秋早厌烦了院里成日开专家坐讲会,循着看八卦的心思,一口答应下来。后来,与周可颂讲话的只言片语中,他打听来去,发现她是被一套跟一套,诓骗来的。
孤僻的诊所,唯一的病人。
黎雪韫做的滴水不漏。
蒋复秋讲他没有医德。
黎雪韫文质无害地笑说我是画家。
“啧,”这头,蒋复秋掂了一下茶杯,老神在在的,“画家啊。”
黎雪韫:“阴阳怪气?”
蒋复秋:“哪里,是感慨。医学院的神话,把病人治成小三……”
黎雪韫:“这名号听着太俗了。”
“跟你那些个学妹学的。”蒋复秋把茶端在手里,稀奇地打量他,“隔着门挨了十几分钟骂,你一点也不心急?”
黎雪韫气定神闲地抿茶。
在淡薄的热气中,他的眼眸低垂:“我知道问题在哪。”
蒋复秋:“在哪?”
他的胃口被吊起来,黎雪韫偏偏:“再不出去,她要着急了。”
蒋复秋:“啧。”
他端着茶出去了。
周可颂躺在沙发上看手机,不知道刷到什么,呆呆地盯着屏幕出神。
蒋复秋把茶递给她,“看什么呢?”
“一个单亲妈妈给自己的女儿准备十八岁成人礼,”她抿了口茶,热气氤氲的香顺进肺腑,有一点熟悉,“这是什么茶?”
蒋复秋:“黄山毛峰。”
黎雪韫惯常爱喝的品类。
周可颂立即把杯子放下了。
她撇嘴,“有水吗?”
“有。”蒋复秋找了一支瓶装水递给她,试探性地问:“不喜欢喝?”
周可颂点了下头。
她的动作已经不太耐烦,蒋复秋便折回了上一个话题,“成人礼都准备了什么?”
周可颂咬着瓶口,声音回荡在窄窄的塑料瓶里。
“她布置了家里,四周都挂上了彩带和气球——带蕾丝和蝴蝶结的那种,特别好看!”她兴奋地描述,“还亲手做了蛋糕和晚饭,买了特别大只的熊娃娃……”
她的语气忽然低落下去:“妈妈都没有给我买过娃娃。”
以前是没有余钱,现在是不觉得需要。
她抱紧了怀里那只小熊。
蒋复秋:“当我给你买了。诊所里的娃娃,喜欢哪个,走的时候带上。”
周可颂朝他皱鼻子:“我说了你才给。不稀罕。”
她话这样说,手上还是爱惜地摸了摸小熊的耳朵。
蒋复秋笑:“也不迟。”
周可颂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玩偶,再一次抬头。
她认真地问:“蒋复秋,我没有人喜欢了。可以喜欢你吗?”
蒋复秋铁面无情:“不可以。”
“……好过分。”周可颂把小熊搂紧一点。她开始焦虑地用脚跟踢着沙发,话越说越急:“蒋复秋,你是我的心理医生……我花了好多钱的。我现在没有人喜欢了,没有人了!你要帮我,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真的生气了。
眼睛圆睁,愤怒的情绪在其中游动。拳头攥紧,不安地砸着手边抱枕。
蒋复秋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
一瞬间,周可颂就像被关了发条的洋娃娃,安静下来。
她缩在沙发的角落,委屈地控诉:“我没有人可以喜欢了……”
蒋复秋:“会有的。”
有一个人,钟情了六年。
正在门后处心积虑呢。
-
周可颂在蒋复秋的疏导下情绪趋于平复。回到学校,她没有再用药,开始正常的学业生活。
周日如期而至。
画展在郊区,来往并不方便。班级集体在附近的宾馆下榻一晚,次日再返校。
周可颂推着宿舍共用的小行李箱。
她们在校门口集合。大巴还没有来,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讲话。
周可颂正在欣赏胡静思展示的新包。
那是一朵蓝色郁金香的造型,可以拉开收紧,是她的妈妈从荷兰出差带回来的,别致有趣,周可颂好奇地玩着抽绳,看花苞开开合合。
突然,她被用力地晃了两下肩膀。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胡静思趴在她耳边,小声尖叫:“啊——快看,黎教授来了!”
周可颂前几日沉在胸口的石块又压了回来。
她心中恶心,面上没有应和胡静思的话,却也没有扫兴,只是垂下眼睛,望向手中宝蓝色的皮绳。
胡静思碎碎念的点评盘绕在耳边。
“……黎教授真的好高。平时不觉得,站在老刘边上,高出一个头呢。腿也很长……嘿嘿,感觉有一米二。”她的语气突然一转,“哎呀,江巡来了。站在一起,完全不够比嘛。还体育生,都没黎教授高呢。”
周可颂没接话。
大巴驶来,她把行李箱交给司机,跟舍友们一前一后上了车。
第一排坐教授,周可颂往后面走。闵安妮晕车,楼小稚便打了个招呼,陪她在靠前的位置坐下。
周可颂走到车尾。
她刚坐进去。下一刻,看见江巡拎着点名册过来。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以助教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她们这一趟的社会实践。
胡静思警惕:“干什么?”
江巡:“刘教授找。”
胡静思顿时气焰全无:“……哦。”
她把包放下,占了周可颂身边的座位,急急忙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