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如墨,风裹着细雨将城墙旧得褪了色的旌旗卷起,尤自猎猎。
墙头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模糊,阔大威武的东平门,此时却空空荡荡,只闻雨声淅沥窸窣。
四丈余高耸肃杀的宫墙下阴影深深,安静跪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城墙关卡值夜的士兵浑身铁甲,手执的红缨枪风雨中飒飒,他们面容肃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道身影。
不久之前,他还是锦玉堆就、明月一样的天之骄子,一朝国破,如今竟枯败狼狈如淤泥。
士兵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触及不远处时一顿,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谢子灵无所觉。他低着头合袖跪坐,垂眼轻听着风唳。
粗重的镣铐拖在石砖上,镣铐下一节细细腕骨仍有淤青。
宽大的衣袖垂坠湿沉在身旁的泥水之中,陈旧脏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
身畔传来轻而缓慢的脚步声,他无声睁开眼,油纸伞的倒影安静映在水面上,随城墙遥远的烛光微微晃动。
四下昏暗漆黑之中,随风鼓起而落的青色裙裾成了唯一颜色。
谢子灵抬眼望去。
雨丝在伞骨尖汇得细细的流,那双含雾的眼睛安静看着他。
里面有令人熟悉的怜悯,但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悲切,浸在泪意里碎开。
她看着自己,却始终无声,青纱的衣袖灌了风猎猎鼓起,发丝也凌乱划过脸颊,逆着光隐有乘风而去之感。
虽还未听她开口,谢子灵心中已通透。
他垂了眼微微颔首,声音稚嫩又沉稳,竟还在宽慰对方:“子灵因因果而去,不必介怀。”
平和得仿佛将受凌迟酷刑之人并非自己一般。
油纸伞下方寸一隅,仅能为他辟出半扇潮湿的护佑,青色的衣袖被风吹落在肩上,有很淡的雪松清香。
谢子灵移开视线,温声道:“姑娘莫为子灵脏了衣袖,归家吧。”
脸颊落的雨水冰凉,孟与青看他很久,终于低声道:“可有话要留于张阁老,或是其他人。”
沉默片刻,对方轻轻摇了头:“生死茫茫,子灵无意令老师徒增伤心。”
风拂动起他微湿的长发,那双干净的眼睛安然阖着,长睫垂下阴影,素白的一张小脸有伤痕,却无损灵资。
“我明白了。”
孟与青颔了首,缓慢地退开距离。
肩上一轻,那淡淡的雪松香气也消失不见。谢子灵指尖微蜷,忽而道:“孟姑娘。”
孟与青握着油纸伞的手指一紧,回头望去。
那小小的身影却并未看她,只微微侧首低头,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灰白孱弱的、湿哒哒的蝴蝶。
孟与青一怔,伸手接过。
谢子灵的声音温和:“多谢你。”
她模糊听出他话中的一丝宽慰,眼睫一颤。
滚烫的一滴泪水重重砸在手背上。
谢子灵沉默片刻,缓慢放下蝴蝶便收回手,不再看一眼对方,阖起眼来,稚嫩的背影跪得更加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脚步声终于轻簌,渐渐远了。
*
“陛下!求您三思!”
“陛下!废太子十余年里广济善行并无任何作恶!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求您收回成命!”
湿冷雨中,一位位朝臣跪湿了官袍,从日到夜求了整整十余个时辰,声音嘶哑难辨,却还在伏身磕头。
遥远处的宫殿门却始终紧闭,里头不断传来暴怒砸盏之声,门外的小太监低头候着,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一般。
“赵大人?!赵大人!来人!快来人!”
突然之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昏倒在雨中,周围的人大惊失色,焦急冲上前乱成一团。
周德清从宫殿里出来便瞧见这一幕,心底嗤笑了声,却仍上前担心问道:“赵大人可有大碍?这样湿的雨,依奴婢看来不如赶紧送回家里好好将养几日。”
眼看见来人,周围几个年轻些的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忍不住恼怒,厉声骂道:“阉贼!”
袖口却被人重重一拉,同僚朝他隐晦地用力摇头。
年轻官员这才咬牙憋了怒气,猛地抹去脸上雨水,拱手大喝一声“求陛下收回成命!”后用力磕了三个头,便起身背起赵侍郎,随宫人朝偏殿的地方去了。
周德清冷笑一声,嫌恶地抬头看一眼雨,转身回了檐下。
*
“老爷,您何必再蹚这浑水,”妇人眼含泪水,攥帕上前,“若是陛下动怒,妾身真的怕……”
她不敢往下再说,抖着唇,满眼痛楚。
张阁老闭着眼,眼下有疲累之极的青黑色,声音缓慢而苍老:“就算只有半分希望,也要试上一试。”
暗红色的官服有些旧了,大带磨损得发白,丫鬟抖着手扣紧了。
张阁老睁开眼,脸颊枯瘦:“若我,过了丑时未归……”
“妾身知道,老爷不要再说了!”妇人抱着他的手臂,直哭成了泪人。
一双手重重落在她肩上,用力拍了拍:“阿玉,不必过于伤心,还并未到那地步。”
可妇人知晓,他这话只为了宽慰自己,更是痛哭出声,又用力拿帕子压了哽咽不已。
张阁老最后看她一眼,缓慢松开人,拨开衣袖稳稳抬了手:“折子。”
小厮忙将那封早已备好的厚厚奏折放在他手上。
“阿玉……我对不住你。”张阁老攥紧了折子,叹息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嘉儿”,便转身离了府。
“老爷!”妇人追出去却腿软跌倒在门边,哭红了眼睛。
*
“陛下,张阁老现下正在外头跪着,您看……”
贞康帝猝然睁开了双眼,血丝遍布:“张思弘?他来做什么?”
周德清恭恭敬敬道:“那贱奴乃是张阁老唯一的入门弟子,今晚怕也是来求陛下收回成命的。”
“让他给朕滚回去!”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