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春天很漫长,而汉章院的春天都花在春耕上。城西有一大片耕地,整个春天我都扎好裤脚,弯腰下蹲,脸都贴到土上了。
春耕的头一天,大家敲锣打鼓热闹了一番。叔父头戴斗笠,一手扶着犁,而小黄牛在前方结实地拉扯了几步,等黑褐色的土壤翻拨几下,朱翼似模似样地撒下一把种子。叔父见围观的人意犹未尽,还想赶着小牛往前走几步,哪知小黄牛不愿动了,直到他笨拙地扬了一鞭,那牛才还魂似地尽忠职守。于是在一道开垦的土地上,朱翼和我,还有怀东,人手一把五谷种子,在潮湿的春日,和着雨水撒入土里。
如果头一天的典仪还算唯美的开始,那接下来便是重复单调的苦差事。我哭丧着脸,当家人便说:“没法子了,人手不够。”可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常常溜走。那天在悬崖边遇见了小船王,回来后我的红疹又复发了,于是春耕的事才轮不到我。
与我的静默相比,朱翼宛如抖擞的迎春花。洗去春日的雨水,她又在温热的仲夏如热烈的纸鸢飞翔。如果说我的冷静与自持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增无减,那么朱翼则朝着反方向进行。不过她的热情并不是毫无节制的,她是温柔的,并且带着不可抗拒的魅力。比如我在签账单的时候,会责怪她的花销太过,她就会指着清单,一件件数给我听。
“当然要买这么多了。到了端阳节,我们要亲自去派粽子的。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省得他们老在背后说你。”她拧起我的两颊,“让大家都看看,我的小冰多可爱。不过你要多笑笑,你瞪起人来可凶了。”
我可不会假笑去讨好人,温柔可爱的女主人还是你去扮演吧。不过雍州的生计并不宽裕,耕地荒芜了大半,人口也迁走了许多,而前桥阁允诺的重建恩赏怕是来不了了。我想让她明白潜在的危机,可是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
不过有些事我必须要提醒她。
“小月,怀东的纸鸢是送给我的。你怎么能抢呢?”
而她不当回事的神情让我有点意外,她说只是拿来描描花样。她把纸鸢还给我,我没觉得有多少不同。
“小月,你不高兴麽?”我仔细看着她,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有些感觉是非常敏锐的。
而她摇摇头。她企图隐瞒她的心情,这让我有点沮丧。
到了端午正日,天气简直和盛夏一样热了,烧起来的苍术有点呛人,粽子都蒸得油腻腻的,让人看得一点食欲都没有。西面的操场装饰了很多彩带和花球,几个农户带着孩子在玩独木舟。我和朱翼则在操场中间派粽子,我们身后有个很大的蒸锅,热腾腾地冒着气,井生和右无浪在热气里帮忙,两个人都心不在焉,望着远处的射靶,派粽子的活的确不适合他们。
“哟,东少爷的箭法真准。”右无浪的两只眼睛骨碌碌的,毫不掩饰地流连远方。
朱翼无奈说道:“你们过去玩吧。”
那两人都没推却一下,嗖地飞奔几尺远。我可生气了,那就把卞怀东换过来。卞怀东派粽子挺好的,把大嘴一咧,憨态可掬,人人见着他都高兴。
“我帮祖母派过粽子,还派过米和油,放心,很快弄好了。”他长手长脚,把我和朱翼挤到一边,自己埋头苦干。我喝着凉茶,我也想去玩射柳。
“怀东哥哥,射击是跟谁学的?”我试图和他聊天,算起来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可我们的对话从来只限于怀东哥哥和小冰妹妹,接着两个人只能对视傻笑。
“祖母请的师傅教的,我也去过西北大营,在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那你的父亲呢?”我好奇问道。
他愣了一下,随后说:“小冰妹妹,我的父亲离开家很久了。他有个外号是独眼燕公子,以后你会知道的。”
听起来像个江湖术士,不过面前的少年有坦诚的眼睛,他是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对自己很自信,他的眼睛里只有明亮的东西。
“我再去拿点凉茶来。”他分好粽子,把两条桌子都挪到树下,“你们去树荫下休息一会儿吧。”
树荫下并没有凉快多少,朱翼拿着薄荷叶摇摆,见我瞅着她,就问:“你想说什么?”
我没啃声,没一会怀东回来了,把凉茶分给我和朱翼。朱翼还摇着薄荷叶,手腕上缠绕茉莉花,独特的气息冉冉而落。
“怀东哥哥,”我笑道,“你送的纸鸢是自己扎的麽?小月可喜欢了。”
而少年有些疑惑。
“纸鸢…那是我们捡的。后来无处可放,无浪就说送给小姐们玩。”
原来是这样,我差点笑出来,我还以为是专程送给我的。
“原来小月妹妹喜欢这个玩意。”少年端起认真的表情。
“我不喜欢这个。”朱翼咬着薄荷叶,睁大盈盈的杏眼。
我垂下眼睑,不知道天下的男女之情是如何发生的,那种纯然原始的爱慕真的可靠麽。右无浪那个傻子,他说那是东少爷特地送给三小姐的纸鸢。他闲着没事做,要做媒人麽。看他射柳的技术,颠三倒四,我命令他把马交出来。
这时操场上的人越聚越多,间距几尺的树之间来回拉上两层红绳,而中间则是圆形的马场,汉章院的管事在高台处设了铜锣,他煞有其事地敲一记,就代表骑在马上的人可以拔箭了,每人每次十支箭,红绳上绑着不同颜色的香囊,看起来黑色的香囊最金贵,因为束在上方的树枝最细最短。
我把右无浪拉下马,又卷起头发盘到头顶,挑了一把最软的弓。井生一再嘱咐我要当心,别从马上掉下来。怀东则十分熟练地跨上马,他朝远处的管事挥挥手。这时管事又在红绳上系了多个香囊,引得围观的人群都高兴地鼓掌。于是铜锣一响,我就在马蹄声中雀跃玩起来。
起初我控制不好马和发箭的时机,射空了好几支箭,迟疑片刻,怀东又射下一枚黑锦囊。他收缰回头朝我笑,露出一排大白牙。真是驾轻就熟,我看了几遍他的姿势,自己琢磨了一会,耽误了许久都不敢发箭。这下别人的箭都射完了,操场上只剩下我们两个。
“小冰妹妹,这是最后一支了。”在锣鼓的助阵中,他回调马头,和我一个方向,看来我们看中了同一个锦囊。
我连忙拔出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