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与探究的是皇叔。在万象生平又寂静清冷的冬夜,我来到万家庄再合适不过了。
“这位是大昌伯伯,这是阿蒙兄弟。”两人又给介绍了一遍,“他们所求的是把自己的亲人从地陵带出来。”
郭池瞪大眼:“地陵?”
“殿下,你或许不能明白宣和二年发生的事,”万家针垂下目光,“礼乐局在中秋国宴上奏了一支兰陵曲,后来被有心人误读,当时恭王即位不到两年,御座不稳,他一狠心杀了礼乐局所有人。这些人至今埋葬于雪巢地陵。地陵大门常年封闭,致使尸骨无法被亲人取回安葬,造成的民怨一直延绵至今。”
兰陵曲只是出征舞曲。将士出征时演奏的。皇叔为何要杀掉他们。
“从此以后,皇城中再也不奏此类小曲,而雪巢地陵也一直为世人所避谈。”那位年纪略长的大昌伯接过话,“礼乐局的女官都是从名望之族选拔,无辜命丧内宫,亲人不肯善罢甘休。而陛下雷厉风行,与我们争锋相对,雪球越滚越大,事到如今,幸存的人家只能隐姓埋名。”
阿蒙冷笑:“陛下视我们为逆臣。此次冒险前来,希望储君不要出卖我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郭池听得不明就里,可他知道逆臣代表什么,“你们有罪名在身上,还不管不顾乱跑,带累别人。”
阿蒙冷笑更甚:“带累别人?那年我胞妹无心奏了一支兰陵曲,却被诬陷为朝秦暮楚。兰陵曲即出征曲,那年铁麒麟打了败仗,大伙都在议论要立即发兵,去营救远在天边的小王子,无奈陛下一直按兵不动。我妹妹一介女流,她懂什么深浅,只知道那是老主皇后最爱的曲子。中秋国宴,她们几个奏完一曲,顿时群情激愤,搞得陛下进退两难,颜面无光。君臣游戏,带累的却是无辜女子。殿下,这其中你也算一份。”
我终于有些明白。君臣游戏,任何曲子只是借口。皇叔拿礼乐局开刀。那时,有股冷意从脚底冒出来,顺着血脉弥漫到全身。
雪巢地陵。我突然望着万家针:“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当血液足够冷时,我才会质疑,万千雪可能活着吗?在那场君臣游戏里。
面前的老人说:“小女从宣和二年末再也没有写过信。她从大火中救出琼华宫的宝物,内宫众人一直感念她的英勇。雪巢地陵,原来是埋葬她的地方。”
所以你们都是为了领回尸骨,安葬亡灵。
“殿下,”大昌伯突然握住我的手,用压抑许久的声音用力说道,“我们希望你能打开地陵大门。更重要的是,赦免我们的家族,给亡灵一个公道。”
万千雪的名字一直回荡着。庆禧十三年,我吓得直哆嗦,可她却冲进熊熊大火。她真是个好姑娘。
“芋头,”郭池拉扯我,把我拉回现实,“咱们知道情况了,赶紧离开这儿吧。我老觉得不安心。我们天一亮就走。”
现在已是丑时,王琮还没回来。我折回内屋,小冰和青川睡得很安稳。其余人守在外屋,屈巾花单独关着。没什么危险,只是刚才听了那一段往事,我有些血冷。
万家针安慰我:“殿下放心,这两位来得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
又过了一个时辰,几位老者都去睡了,我与郭池还守在前厅。如果明天就折回邺城,让小冰跟随青川回到朔方,我总是不甘心。皇叔如此忌惮南宫氏,小冰也是一介弱女子,而屈巾花根本不可靠。屈家军会倒向我吗?小冰的想法太天真。她成长在名门世家,认为靠姻亲能左右十万大军的意志。她没有见过残酷的格斗场,格斗场内只有胜者才能发号施令。如今皇叔才是那个胜者。
我在漆黑的夜里琢磨,怎样也找不到出路。郭池则在闭目养神,他从来不多思多虑。直到天色渐明,他突然睁开眼。
“有人来了。”他说。
果然有人叩门,他小心翼翼靠近门洞。
接着来人哑着嗓子喊:“公子,我是王琮。“
我并没有松口气。他一夜未归,一定有事发生。
“公子,”他跳进来后,一把抓住我,“庐江郡府诡异得很,大年初一在操练,我盯了他们很久。不小心睡着了…”
这时万家针也披着衣服出来。王琮就把看到的情景又说了一遍。
“无人告假,全员操练。你们说奇不奇怪?”他嚷嚷着。
郭池一顿,问他:“后来呢?”
王琮不明白:“后来,后来我就回来了。”
我转头问万家针:“你没把我来皖县的事告诉其他人吧?”
万家针说:“殿下,请相信我。我以雪儿的名义发誓。”
郭池一把推开王琮:“把他们叫起来。我们立刻走。”
王琮依然不明白,不过他得懂我们的眼色,知道我们都很紧张。
我沉思片刻,看见门口竹笼里扑腾的鸡鸭。如果在回程路上遇见强兵更危险,年节中官道清冷,无人应援。
“芋头!”郭池催促我。
我吸了口气,做下决定,让王琮把布防在梅家渡的五百人调过来。
“什么?”王琮同郭池一起反对,“调兵入外郡?我们先前没这么干过。”
如果此刻皖县的出入口已被围住,那我们也走不了。昨天入城的时候,城门口已置好围栏,有人仔细盘问过万家针。
王琮终于明白我们在担心什么,他立刻说:“五百人哪里够。我通知大哥,让他带人过来。”
郭池随即把他推到一边,铺开地图同他讲解路线。
我架起窗格,让清晨的空气扑进来。皇叔一直在监视我,没有一刻放松过。而我必须很努力与他应对,才能保住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