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八年的中秋,那天原本应该是朱翼的生辰。为了避开河西驿站的盘问,我们带着小冰去几十里外的沙州游览。路上她平静得很,与一个月前的状况不同。一个月前她浑身长满红疹,发着高烧又说胡话。我在竹节镇被逼与取信的使官纠缠,无法去郊外的土屋照顾她。而乔铮每日要去大营报备,只能偶尔送些汤药和面食给土屋。不知道那些天她是如何度过的,七月二十八是世叔和小月的忌日,她独自一人在凄风瑟瑟的荒漠里该有多寂寞。
临近中秋我便做好准备,不能再让小冰一个人待着。我新婚不久,带上全家去沙州赏月总行吧。世叔去世一年了,不让回雍州也不让拜祭,我一定要出门散心。如果圣上不满意,就让他发明旨给西北侯府命我们禁足,这下终于把驿站的使官喝退了。
小花就是在那时认识小冰的。他撩开车帘,流泻的月光笼罩着女子的脸庞,他又转过头,一点也没被周遭忧郁的低压感染到,用明快高昂的声音对我说:“原来姐姐还藏了小美人在车里。”
随后他便在连绵的黄沙里翻跟头。沙州原是赏月的好地方,苍穹和广袤大漠作陪衬,躺在黄沙上,星星在五指间隙闪耀着光彩。小花指向前方的一弯湖泊,告诉我们:“快看那股清泉,弯弯的形状多像月亮。”
那晚刚好是八月十五,月亮清冷地挂在头顶上方。小冰捂住脸,突然呜咽哭起来。懵懂的男孩不知女孩怎么了,更加卖力翻跟头,又把爷姥教他的回马枪耍了一遍,弄得自己大汗淋漓。等到回程的时候,他就告诉我:“姐姐,我想娶她。”
他是屈家的独苗,很早就娶了正妻,又年轻贪玩,弄了一屋姬妾。我当然不同意,别说小冰了,任何家里娇养的正经女孩我都不会答应。可他依旧死皮赖脸地求娶,闹得女孩自己知道了。
“好啊,我可以嫁给他。”当时她这样说,把我和乔铮吓坏了。
“这样就能和姐姐在一块生活,不用躲起来了。那间土屋太安静,连鸟儿都不来。”
可她也不用这样委屈自己,等到长丰放过我们,我会在朔方替她说门相配的亲事。
小冰摇摇头。
“我可等不了。再说,能做伏波将军的孙媳妇挺好的。”她抬头望着南飞的候鸟,远处的巾花又在胡闹,“花郎对我也热心,这些天他都变着法哄我高兴呢。”
她笑盈盈的,看得我冷汗涔涔。如果世叔还活着,知道自己养大的女儿去给人做庶妻,他该是什么心情。他一定来找我兴师问罪。后来屈巾花跑进来,任性的姑娘亲口告诉男孩自己愿意嫁给他,还要他在姐姐面前发誓,一辈子都要听她的话。他立刻照做,随后抱住新得的娘子快活地转圈。
“心肝儿…”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喊她。
那一夜我一点也不开心,闭上眼只觉喘不上气。气促的感觉如鼓胀的水泡憋在心里,能把五脏六肺压得变形。小冰就这样嫁人,她会幸福吗,她的未来会怎样呢?还有小花,他娶了一个连我都未曾真正了解的女子。这些积压的心事从心底冒出来,而气泡越鼓越大,把周身的血管都快挤破了。再次睁开眼,小花满身是血躺着我的怀里,血汩汩流出来,从打颤的指尖流过,而我压根说不了话。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我们真不该来到万家庄。
“乔叔叔…”朦胧之间看见他的身影,我立刻伸出手求救。黑夜之中浮动的人影里,头一次抓住真实的东西。我扑到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小花是救不活了。
紧紧抓住虎叔叔的双臂,他也在发抖,可直觉告诉我,他是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虎叔叔,怎么办?”我满心期待地问他。
身心俱疲的男子托住孩子的头,孩子的目光都散了。他闭上眼,伸手让孩子也闭上了眼。我满眼乞求地望着他,也许等乔铮赶来,他还有救的。
可是虎叔叔却摇了摇头。
“殿下,问问老庄主,我要一副结实的棺柩。”
周围全是人,他们都来了。
不行,我趴在小花身上,谁也不能动他。我要等乔铮过来,等他看过了,我只相信他的话。
“好吧,”有人轻轻扶起我,“姑娘去屋里等吧,我们把小少爷也搬进去。天这么冷,你们都冻坏了。”
我的确在发抖,趴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青姑娘,”是单立在我身旁,“你可要护好自己的身体。”
他这样说,眼睛看着乔三虎。乔叔叔的发髻都散了,英武的眉角松垮下垂,转瞬间他多么苍老。他应该比我更伤心,爷姥是他的恩师,把家族和家业都交给了他。
寒气凛凛,我赶忙护好自己的腹部,浑身一激灵,伏波将军的儿孙没那么容易受挫,既然人间凶险,孩子你该早些受磨练。
“带小花回去,我给他擦洗干净。”在黑夜中直起身,茫然望着四周,突然想起来,“小冰呢?”
那孩子直愣愣地跪在原地,巾花被抬走了,她还跪在那里。
“姐姐…”她听到我在喊她,一下子扑过来,“姐姐…”
她只会喊姐姐了,刚才刀枪剑雨,她一定吓得不轻。
“姐姐…”她满脸泪水,垂着头啜泣。
小花最爱干净,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收拾整齐,那时天快亮了。编发的时候,身旁的女孩终于忍不住。
“让我来吧。”她央求道。
他最喜欢她给他梳头了,于是我让了位。万伯伯又来看过一回,他说前厅暖和,又准备好早饭,让我们过去休息一下。小冰专心致志在编发,于是我一个人先行来到前厅。
大家都沉闷地坐着,炭盆嗞嗞燃着火光,前厅很闷热,大概因为男人们虽然没说话,却个个粗重地呼吸。我坐到乔叔叔身旁,他用大氅将我裹好,然后独自走到窗格,望着外头阴天里的雪珠子。
“我跟随师父快三十年,文昭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他自言自语,“很多人质疑我喧宾夺主,所以我管教起孩子来也畏手畏脚,生怕落了小人口舌。事到如今,小花死了,这都是我的错。”
乔叔叔为什么如此说,我绞着手指,布秦通呢?
“落到如斯田地,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