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理所当然地怨恨着自己的母亲。觉得他这一生的悲剧,都是由被母亲抛弃的那一刻开始的。
所以,在他还像莫何这个年纪时,就理所当然地不去思念自己的母亲。因为,他觉得每一次自己在梦中,因为思念母亲而哭着醒来的时刻,都是对自己如今所受的苦难的背叛。
他倔强地与孩子思念母亲的本能作斗争,拼命地压抑对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憎恨他的母亲才对,而对母亲的思念却是绝不允许的。否则,便是背叛了自己。
所以,看见莫何如此珍重地怀念自己的母亲,会让他想起自己被抛弃时的痛苦。也许在他看来,昭诚皇后的死,同当年母亲抛弃自己并没有分别。
所以,他无法理解莫何此刻的痛苦,反而对此有些厌恶。
我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是他此生从未想过的事。
一个孩子,思念母亲究竟有什么错?
王衍是靠着憎恨母亲、绝不思念母亲的这股憎恨活下来的。我猛然告诉他,思念母亲没有错,他根本无法接受。就算他心里隐隐觉得,那是对的。
“纳失失!朕在管教自己的兄弟!”王衍此时已经动了怒,而我便趁机更加有意地激怒他。
“那就请陛下,拿出兄长的样子,来对待才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弟弟吧。”
王衍已经气到咬后槽牙,“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朕重要?所以,你才可以为了任何人,来忤逆朕!”
“是你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莫何无诏进宫!若今日他已经成年,朕甚至可以杀了他!”
莫何听了这话,吓得在我身后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此刻王衍的愤怒,几乎已经要达到顶峰,所以,我便又添了一句:“你不能因为,你不爱你的母亲。就不许别人爱自己的母亲。”
“嘭!”一阵风从我耳侧划过,王衍的拳头落在了我身后的树上。碗口粗细的小树,被这王衍这盛怒下的一拳,生生砸断!轰然向后倒去。
莫何吓得大哭起来,“对不起,皇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来看我阿娜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王衍看着我,眼中跳跃着愤怒的火焰,唇齿张合间能看见,他愤怒得连牙齿都在抖动。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用眼中的怒火将我烧死。
狠狠地撂下一句:“滚,朕不想再看到你。”然后,转身便走,仿佛连衣角都蔓延着怒火。
我在极度惊悚之中,长舒了一口气,差点没有承受王衍怒火的勇气。
王衍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虽然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却也从不会轻易发脾气。他每次或喜或怒、或嗔或痴,都是为了借着这些情绪,达到一些目的。
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怒。
王衍的母亲,是他此生唯一不能触碰的禁忌。
刚刚那拳之所以,没有落到我的脸上,是因为我真的救过他的命。
虽然,王衍在盛怒之下已经离去,但是莫何却被他完全吓坏了,一直在止不住的抽泣。
我连忙给他擦了擦眼泪,蹲下来安慰他。
“不要怕,你哥哥他……只是也想到了他的母亲。他没有真的想要罚你,他只是在生我的气。”
莫何再也没有了刚刚的盛气凌人,抽抽搭搭地哭着问:“皇兄,他……真的……会杀了我吗?”
我摇了摇头:“不会的,你的皇兄……”我看着王衍离开的方向,幽幽道:“他太孤独了。”
“下一次,你要想进宫,就提前递折子。进宫之后,一定要多陪陪你的皇兄,就算他赶你走,你也要缠着他。你喜欢吃什么,也一定要分给他一份,就算他不要,你也要塞到他手里。你要缠着他看你写的字,即使,他说你写得不好。”
“但是,你要知道,那并不一定是因为你真的写得不好。而是因为,你的皇兄,他总是口是心非。你有读不懂的书,也要缠着他教你,即使,他丢掉你的书,你也要把书捡回来,继续问,直到他肯教你为止。”
“可是,这样的话。皇兄,他真的不会因为讨厌我,而把我杀掉吗?”
我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他只会因此更加爱你。只要……你不背叛他。”
等莫何哭够了,我才牵起他的手,“走吧,我送你出宫。”
我把莫何送出了宫,也没有回棠梨宫。
而是偷偷去了掖庭,找到了已经被贬为李美人的李怜青。
我看见李怜青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蘸着茶水写字。我凑近了去瞧,发现她一笔一划写的全是一个昼。
看见我吓了一跳,欲盖弥彰地用茶杯盖住了刚刚写好的昼字。
警惕的问我:“你怎么来了?来落井下石?或者,送我上路?”
我笑了一下,“少看点话本子,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故事?”
李怜青有些奇怪,狐疑的打量着我,仿佛认定了我就是一肚子坏水一样。
“那你来干什么?”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李怜青如今住的屋子,比起鸾雀阁来可是要寒伧得多。就只有一间屋子一张榻。
“借宿。”
李怜青不明所以:“棠梨宫失火了?差你一间屋子住?”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着火了。但、就烧了我一个人。”
见李怜青一副更糊涂了的模样,我才好心地给她解释。
“我惹怒了王衍,他说再也不想见到我。我今夜先在你这里躲一躲,明日我就离开。你只要不要告诉别人,我今夜是在你这里就行。”
李怜青似乎不大相信:“他虽然性情孤僻,却不轻易动怒。你做了什么,能让他放出这么狠的话?一般,能让他说出这句话的人,可没有几个还活着的。”
看她一副好奇的样子,我故意引诱她:“想知道吗?”
李怜青猛点头:“想。”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冒充公主身份,又为什么几次三番地维护白墨。却又在最后时刻,将身份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