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正抬起一只手、一只脚抓鬼,不免轻声吐槽。
“前年梦见宫里闹吊死鬼,就叫贺尧年画钟馗捉鬼,昨夜梦见了金背蟾蜍,又叫人满世界捉虾蟆——”她把桃木门神在手上敲的啪啪响,“倘或哪天梦见了见风就长的通天藤,莫不是还要上天?”
晴眉叹了口水,走到公主身边刚想劝慰几句,却见她又溜达到殿里的帘幕处,从上到下打量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鹿梦过来凑趣,她不敢接有关于圣上的话,只降话题转开来,轻声说着,“怪道人人都说百骑司如狼似虎,今夜一见果真如此,也不知道在傲气什么,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
“不要在公主面前说是非。”晴眉是个老实本分的,轻声告诫鹿梦,“少言。”
鹿梦不服气,凑到晴眉耳边,声音轻轻,“……方才不是正好撞见了吗?那个沈穆一没有放缓脚步,二不曾屈膝问礼,哪里还有半分为人臣子的样子?他有什么可居功自傲的?”
晴眉皱着眉头叫她闭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拿来说嘴,还嫌公主不够烦乱吗?”
鹿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嘴多舌,慌忙闭上了嘴,好在这个时候,皇帝寝殿里走出来一串人,见着李仙芽,都连忙问礼,接着才垂着手往外行去。
李仙芽一手还拽着帘幕,又听见寝殿里舅舅在问她的形迹,“小鹅可来了?”
于是便有个小内侍往她们这里看过来,确定了李仙芽的方位之后,回禀道:“上真公主正在殿门口候着。”
“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天子发了话,李仙芽放下了手里的帘幕,不情不愿地往寝殿里去。
眼见着外甥女儿耷拉着眉毛眼睛进来,平日里行坐皆闲绰,喜怒不改常也的小大人,今日面上挂着显著的不开心,难免令皇帝心里浮出了歉意。
“你耷拉着眉毛眼睛做什么?谁给你气受了?”皇帝指了指自己座下的绣凳叫她坐,“来就来了,也不知道在门口磨蹭什么,跟你阿娘一个德行。”
提到她阿娘,李仙芽不高兴了,抬头同舅舅分辨,“阿娘如今下落不明,舅舅还在背后说她,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皇帝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舅舅又不是胡编乱造,你阿娘小时候从宫城西走到宫城东,一路上磨磨蹭蹭,一篆香的路程她恨不得走上一年半载——”
他唠唠叨叨,见外甥女儿不爱听的样子,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在门口想什么呢?”
“我看舅舅殿门口的幕帘是蜀地产的丝绸,韧性很好。”李仙芽慢悠悠地说话,“假如舅舅真要把我嫁到海外去,我就用那个把自己吊——”
“胡说八道!”她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就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几岁了,还拿死啊活啊的吓唬大人?”
李仙芽抱起了膀子,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皇帝斜睨了她一眼,自己消化了一下情绪,又低下头哄她,“朕绝不会让你出降海外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把心放回去。”
舅舅的保证斩钉截铁,李仙芽有些意外,有些错愕,抬起了眼睫看向舅舅。
“莫非给舅舅托梦的,可是我阿娘?”李仙芽喃喃说着,眼底漫上了一层浅雾,“舅舅是怎么良心发现的?”
“放肆。”皇帝嘴里说着放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疼爱,“前几日,朕其实有所动摇。毕竟那一阐提带了一整船的珍稀至宝,甚至还有阿黎和尚留下来的月宫七宝。”
小娘子又委屈了,眼泪吧嗒往下落了一颗,“舅舅是上国天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夜郎国主……”
皇帝看着外甥女儿同自己那个混账妹子五分相似的面庞,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些酸酸的情绪,也为自己算计小鹅,而感到微微歉疚。
“小鹅,你可知那位曼度国的国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温声同外甥女儿说话,见她仰着头望着自己认真听,这便仔细同她解释着,“四年前,这小子还是个黑脸小蛮子,带着阿黎和尚的舍利子来到了神都。”
“那年应天门外有灯会,灯树扎了几百丈,这小子观灯的时候遇着了飞贼伤人,寻常人瞧见了至多报官,他不,一直穷追不舍,那飞贼纵马而逃,他便抓住马鞍不放,竟被拖行了百丈之远,膝盖大腿都被磨的血肉模糊……”
“小鹅,你说他是不是少根筋?”皇帝说完,问起了李仙芽。
李仙芽安静地听完,一时才道,“一根筋的好人。”
一根筋,所以才会四年如一日的写信给上国,求娶上真公主,一根筋,才会千里万里的渡海而来,誓要将公主娶回曼度国。
“舅舅,你方才说他是个黑脸小蛮子,是不是生的不好看?”
李仙芽好奇发问。
皇帝努力地回忆着,“似乎五官是极灵秀的,听闻曼度国一年一度的美男子评比,他还榜上有名。”
“还有这种评比?”李仙芽笑的眼弯弯,“听起来,曼度国倒是很好玩的样子,可是,我还要等阿娘的消息……”
提起自己的妹妹,皇帝也沉默下来,见外甥女儿情绪也低落了,连忙转开了话题。
“他是海外佛国的国主,又是阿黎和尚的亲生儿子,即便是弹丸小国,朕也不能下他的面子。朕是上国的天子,万国来朝时,人人都见识过朕的慈心仁义,朕还是要周全了礼仪,省的在他国那里落下口舌。”
李仙芽知道舅舅的难处,这便轻嗯了一声,说道:“舅舅要怎么给他做面子?”
“若是上国的公主早已成婚,这黑脸小蛮子会不会尊重祝福回家去?”
李仙芽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舅舅的意思,“可我没有成婚……”
“朕是说假如,假如。”皇帝极富有耐心地说道,“朕在嘉豫门外为你起一座公主府,选个如意驸马,做一场戏给黑脸小蛮子看,说不得他便知难而退了。”
公主蹙起了眉头,好一时才明白过来。
“舅舅说他一根筋,若他非要探个真假,露了破绽可怎么好?”
“朕估摸着,那黑脸小蛮子没那么聪明,再者说了,曼度国不讲礼仪的吗?晾他不会追根究底、不依不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