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喝下去,静卧了一会儿,方才好些。
“叫岁岁过来。”谢学屹吩咐婢女,又交代她,“叫她把那支银鎏金花树簪子拿上。”
婢女领命去了,一直到了近晌午的时候,谢家二娘子谢拂春才到,往厅堂里坐了,一双玲珑眼好奇地看着父母亲。
“阿耶,要女儿拿簪子来做什么?”她询问着,转念却高兴起来,嘴边显出一个甜甜的笑涡,“可是国公府遣官媒来提亲了?”
谢拂春年方十九,生了一副甜蜜的面孔,眼睛大而圆,左腮有一只浅浅的笑涡,只要露出一丝笑模样,那笑涡便漾起来,盛了蜜似的。
谢拂春爱女心切,见她此时这般憧憬甜蜜的样子,不由地心生怜惜:那沈穆何德何能!竟让自家女儿如此牵肠挂肚!
“这簪子原就该你母亲保管的,可惜……你一个未嫁的女儿家戴着也不像话,给阿耶吧,今日就还到铜驼大街去。”
谢拂春闻言怔住了,唇边的笑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问了一句为何,婢女已然过来取簪子了,谢拂春手往回躲,将簪子藏在身后,站起身质问父亲。
“好端端地做什么要把簪子还回去?沈穆守了三年孝,女儿也过了孝期,今岁正是要谈成婚的时候,怎么?是沈穆反悔了?”
谢学屹沉默了一时,道:“是耶耶反悔了。”
谢拂春闻言有些诧异,索性坐在了阿耶的身边,放缓了声音问道:“阿耶从前,不是对他赞不绝口,为何如今会心生悔意?”
“从前他青蓝冰水,旷世奇才,如今却甘心做酷吏恶官,纵是为圣上办事,也不该对旧日同僚下手如此狠绝——杀人放火、鞭尸抽骨,如今朝野市井,人人都唤他做地府鬼将,小儿夜啼都要拿他出来吓唬人,这等郎君,你要得?”
“更遑论你母亲去世至今已过了三年,沈家却迟迟不遣人上门提亲,这显是不将我谢家门楣放在眼里,这样的亲家,耶耶要不得。”
谢拂春听明白了,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此时听了父亲这般说,沉吟一时。
“沈家迟迟不提亲,女儿也心有怨言。”她剖白着自己的心事,“至于声名,都是身外物罢了,女儿并不嫌弃。倘或耶耶当真生气,那便晾一晾沈家,何至于要退亲?”
“耶耶也说了,如今沈穆声名狼藉,肯嫁给他的女儿家少之又少,耶耶是清流,是大儒,沈家绝不会轻易同意同咱们家退亲。”
谢学屹觉得女儿说的话有道理,却又忽然想到昨夜沈穆那一句不假思索的好,不由地心生恼怒。
“阿耶主意已定,此事不必再提。”他吩咐身边长随,“一时将婚书与簪子一并送还到沈府去。”
“阿耶……”谢拂春觉得父亲很不可理喻,为他顺了顺气,轻声道,“沈穆同我,有小时候赠花还桃的情谊在,他对女儿的钟情,满神都的人都知晓,岂能轻易抹杀?耶耶若是真的愤恨,那便将此事搁一搁,晾沈家一段时日,待沈穆坐不住了,自然会登门谢罪——”
谢学屹听出了女儿的倔强,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把昨夜沈穆爽快答应的事,说与女儿听,只摆手说不提,吩咐长随去退婚书与簪子,这便回房去了。
谢拂春在花厅里站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追了出去,从长随手里夺下了退婚书与簪子。
“你只说送到了,有什么事我担待着。”她打发父亲的长随退下,转身往回走。
身边的婢女香溪有些忐忑,“娘子把退婚书扣下了,郎君知道了可怎么好?”
“阿耶嫌弃沈穆的名声,我却甘之如饴。至于旁的,还是那句话,且晾沈家几日,待沈穆醒过神来,同阿耶负荆请罪,到时候没有退婚这回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如何晾?”香溪忐忑不安地问,“除了逢年过节,咱们同沈家也没什么交际往来,怕是晾他们,他们也瞧不出来。”
“阿娘不在了,的确少了许多交际往来的机会,可如今不同了,五月榴花节,妙法莲华会,都邀了我去,届时我名动神都,沈穆自然会心向往之。”
香溪闻言觉得有道理,不由地展开了眉头,“上真公主如今潜心修佛,这些俗世之事都避而不来,倒成就了娘子的声名……”
“这话我不爱听。”谢拂春面上不悦,只觉得心里堵,“合着她避了世,才有我出头的机会?”
香溪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低下了头,想到去岁的小妙法莲华会,自家娘子应青龙寺住持的邀约,也做了龙女成佛时的打扮,却听见有多嘴多舌地的百姓在人群里议论,说自家娘子扮的不像,她以为她是上真公主啊……这些刻薄的话,惹得自家娘子脸黑了一路,从此便记在了心里,当成了一根刺。
谢拂春今日自打起身以来,全是糟心的事,这一时更是心情不美,往房里躲了,自顾自哀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