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角一路被拖在小石板阶上,噪音听得人心里抓毛,在地面上划出逶迤的血线,
刚出屋门,没走两步,陈霜凌直接将椅子一搁,在院子里坐下。
她就那么把手臂往椅扶手上一搭,倾着身子支颐,衔着烟斗,将干净的那半面脸露出来,发丝黏连在她的脸上,血珠顺着精致的下颌骨滑下,滴在衣裙。
不多时,院子外头渐渐有妇女切切察察的声音传来,还有一大波脚步声,想必那是不止带了一个人来看笑话了。
——时间卡得刚好。
“妾身家姐尚且在世时,教育女儿便是洁身自好,如今虽憾然离去,但这丫头做事儿向来拎得清,望诸位少加议论,否则……”
沈夫人由远到近的声音戛然而止。
为首的妇人见到院子中隐隐绰绰的身影,闻到不寻常得腥味,起先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招呼后头握着火把跟上来的小厮围住场地。
那时,椅子上的人依旧岿然不动。
等众人围成一个圈,火光潋滟笼着这方寸之地,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甚至有胆子较小的女眷当场哭出来:
“这是什么?”“杀……人了?”“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屋里的人呢?”“好多血啊!”惊叫混杂着哭声和呕吐,单是这么听着便觉得像一条铁链勒住自己的脖颈的压抑。
那是怎样一种情况?
一个血人吐了口烟,慵倦地靠着实木椅,听见动静,娇娇妖妖笑了一声,慢条斯理捻下发丝黏连的血珠,抬头扫视了一圈,鸽血红的耳坠晃晃悠悠,还甜腻腻地问道:
“来了?”
随着抬头的动作,整张脸也彻底暴露出来,鲜血糊得人几乎看不清她的五官。
霎时,空气都静止了一般。
这确实是个,令人作呕的场面。
……
“你怎么在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女人颤巍巍的开口。
怎么会?明明是串通好要来抓她浪荡模样的。
陈霜凌嗤笑一声:“我不在这,难道应该在榻上么?”
……好吧,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会在意了。
沈夫人勉强定了定心神,语气尽量温和,和方才截然不同:“你这一身血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什么了?”
陈霜凌还没回答,人群突然传来一句爆喝:“报官啊,她杀人了!”
那一刻,众人都幡然醒悟似的斥责陈霜凌,人不多,但一人一张嘴,恶臭的浪潮总能淹没她,只是陈霜凌似乎不会成为被淹没的,她懒懒一翻眼皮:
“谁说人是我杀的?”
……?咱就是说,你那一身血和屋里头血肉模糊的尸体,还能诡辩说自己没杀人么?
有人提出质疑。
陈霜凌却再度被愉悦:
“既然我无法证明任不是我杀的,那么,谁又能证明我本应该和男人厮混的?谁?”
她扭了扭脖子,将那张骇人的面孔转向一处,
“是你么?”
是你么?
如地狱传来的魔鬼声音,性感妖媚中透出沙哑与腥气。
众人看去,那个方向,是沈夫人。
是沈夫人么?
有人抿抿唇。
或许不是,或许她在透过沈夫人,看另一个人。
官兵很快来了,陈霜凌没有说什么,只拎了拎自己湿透的衣袖,提出一个要求:
“我换件衣裳,有人反对么?”
没人说话。
她径直转入屋里,长腿跨过未干的尸体,朝桶里洗了手和脸,向柜子中拿了件淡色衣物。
没过多久,她便正大光明踏出屋,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优雅又温柔,和方才的判若两人,只是临走时,朝某一处淡淡笑了一笑,转瞬即逝,却给那人带来从头到脚的凉意。
是沈知荇。捏帕子的沈知荇,发现芜花的沈知荇,永远在沈家宅这个风雨飘摇的宅斗中与其母屹立不倒的沈知荇。
云舒在后头快哭出来,揪着红绫的衣袖迫切又小声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才来这没几天,怎么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对劲了?
红绫不便将此事告知,只睨了人一眼,拂袖离去。反倒是沈择清在不远处意味深长看了云舒一眼,同样默然不语。
原来这云舒是真傻。
陈霜凌被两名官兵粗鲁地扣着肩,半拖着将她带入狱中长廊。
这里暗无天日,空气散发着潮腻的霉味,手掌大小的蜘蛛几乎随处可见,偶尔传来几人受刑过后的□□与大量蠕虫啃食不知名肉类的咀嚼声,一小扇木窗透出刺眼的光芒,格格不入地像是强行画上去的。
和陈霜凌一样,与周遭完全违和,她在这一抹浅浅月光的笼罩下,脆弱易碎。
行至一所牢门处,她忽然腿一软,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长廊的地面潮湿而寒冷,她腿磕得发青,却只是咬咬唇,一言不发,也起不来身。
二位官兵对姑娘家并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之情:“把人扔这儿吧。”
随后锁好门径直而出。
陈霜凌缓缓勾了勾唇角。
——终于走了。
她找了个好角度,那是唯一一道光射下来的角落,白得要晃了人的眼,陈霜凌坐在那,垂眸,抱膝,啜泣,一气呵成。
低低的抽泣引起紧挨着的牢房中一名闭目养神的中年妇女强烈不满。
那位妇女穿着破烂,额头上渗着两丝血痕,她应该已经在这待了不少日子了,头发不梳理,乱乱糟糟的。她的牢房里没有床,好在有个半大不大的草堆,草堆旁还有一盆劣质碳火,只是没有燃起来。
这牢里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走了一个又一个,哪个犯人不是哭喊着进来的?再如何的闹声于她而言都可以做到置若未闻,可不晓得为何此刻这样细弱如幼猫的哭腔会引得她心中一钝一钝,快喘不上气。
烦躁抬头,却霎时顿住,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