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张大眼睛,想要好好打量光束下小小的身躯。素白浅淡的身子像是要融化在这一片月光里,白色镀上几根散乱的发丝,同样也映着那女孩的脸,只是光太柔和,她像存在于雾里。
陈霜凌的皮相并不至于美到所有人都为其倾倒,只是有那么一刻,女人觉得自己真的像看见了已故的女儿,那是她整个庸庸碌碌的人生中,唯一的希冀。
她都没来得及站起身,快步膝行把住相隔的栏杆,又像生怕吵到对方一样,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只是早已不细嫩的双手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劲而使冻疮又一次流血裂开,顺着冰冷的栏杆缓缓流下。
她的眼泪也是。
“安安……?”
很轻,很抖,也很坚定。
安安。
对方怔愣一下,闻声而抬头,当整张脸暴露在光下,女人眼里的光芒也随之殆尽,失魂落魄地撒开栏杆,缓缓跌坐在地。
那不是安安,她的安安早就死了。
陈霜凌沉吟,还是悄声而来,逆着光,寻着最好的声音与状态,礼貌极了:
“您好。”
“陈霜凌,是你啊。”
“是,您认得我?”陈霜凌极少抛头露面,最起码在当乖乖女的时候,京城普通人士几乎都不知道这张脸的主人姓甚名谁,也不晓得陈霜凌究竟是如何样貌的。
女人没回答,吃吃低笑一声,反而问道:
“你怎么进来的?”
这一笑更让她像个随时会崩溃的疯子。
“险些被男人欺负,冤枉进来的。”
说谎不打草稿。
女人没怎么怀疑,眼底似乎有千万利刃划过,低声骂了句: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似乎她跟男人有什么过节。
“……那您呢?”陈霜凌的眸色中淌过一瞬流光来。
您怎么进来的?您是谁?您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只是女人没有回答,落寞站起身,转向草垛,闷头睡觉去了。
陈霜凌笑笑,倒也没再追问,靠在栏杆与阴冷的墙角坐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狱卒过来将栏杆晃了晃,提醒送来饭食,没有筷子,看不出碗里是什么,只是浓烈的酸味飘来,陈霜凌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往后靠了靠:“这么晚才有晚膳么?”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想起来了就送。”女人闷声道,声音带了些鼻音,像一只被蛛丝紧紧包裹住的虫子。
陈霜凌理理头发,却没去捞碗,反观女人已经习以为常地用手扒饭了。
……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蛆。
周遭人不多,夜深了,变得更冷,混杂各种腥臭的湿冷空气无孔不入地钻入陈霜凌的身体,那是一种令人战栗的温度。
她是新人,还没有分配到取暖物品,女人瞥到这一幕,撇撇嘴,放下碗,还是把炭火盆往陈霜凌这边推了推,自己也凑过来。
却还是没说话。
陈霜凌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后,糯糯开口:“我有点害怕。”
劣质碳火散出刺鼻的烟,掩住一部分牢房里原本腥臭的气味,炭盆里的火星“劈啪”作响,衬得这个夜格外安静。
是的,女人又没有搭理她。
如此,陈霜凌只好率先问道:“您之前对我唤了句“安安”是您的女儿么?”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话音刚落,远处牢房里忽然传“哐——”一阵剧烈声响,貌似是狱卒拖人了。
但挣扎者喊不出声音,只有身体剧烈踹着木栏杆,和□□拖行的声音。栏杆上的铁锁亦随之“哐啷”几声,听声音似乎把腿都要踹断,可马上又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不到半刻钟。
倏然,陈霜凌脊背一直,像有虫蚁从尾椎沿着腰线向上爬。她很快用左手探入右手手腕里,指甲轻轻扯了下腕上的皮肤,痛感袭来,一丝清明回神,她强迫自己放松,同时深呼吸。
女人当她是被吓着了:“怕什么?”
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遭受的事,怕什么?
“大概又是哪个当差的受了气,喝点小酒回来就发作在我们身上。”
暗处又冒出一股令人发指的咀嚼声,先是一点点的很小声,像针尖密密匝匝,后来越来越大,那是数以计百的虫子蠕动和啃食,惊悚得让人想吐。
女人把头倚在墙边,倒是愿意开口了:“听见那个声音了么?是蛆虫在吃活人的身体。”
讲这句话时,她依旧淡漠,好像事不关己。
“我认得她。早些年浔阳灾荒,她孤身一人来到京城,但犯了事,被抓来的。”
陈霜凌一愣:“谁?”
“刚刚死去的那个女人。”
“孤身一人?”
“有一个儿子。”女人顿了顿,又道:“灾荒时就被人吃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