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重,秦相宜是被鸟啼声叫醒的,今日是个大雾天。
吸进胸腔里的空气泛着冰凉湿意,冷得刺骨。
雾天的冷便是这样,湿冷的空气直往人衣领里钻,浸透人的肌骨。
宿醉过后的头疼是极让人难受的,秦相宜揉了揉额头,感觉头昏昏涨涨的,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姑娘,去巷子里吃碗小馄饨再进宫吧。"
秦相宜抵在门框上,笑容温婉,声音带着些刚刚醒来的软糯绵长:"是你想吃了吧。"千松给她披上了一件深绿色的大氅,拢在她脖子前面勒紧了绳子,免得钻风进去。“我昨晚顶着冷风守了那么久的门,姑娘今日连碗馄饨都不请我吃的。”
秦相宜眉眼间皆是笑意,她伸手揉了揉千松的脸蛋儿:“你呀,说话就这么怪腔怪调的,带你去吃还不行。”主仆二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收拾好出了门。
若是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秦相宜从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她靠一身手艺便可以养活自己和千松。
与其说是主仆,她们俩更多时候却是互相照顾着。
“女子若是不嫁人就能靠自己养活自己,是最好的,世间男人多不可信,千松,你往后一直跟着我便好,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我会为你撑起一片天。”如果不是被世道所逼,秦相宜也不会日日惦记着找夫婿。
她与千松两个人,已经能生活得很好,像这样在一个凉意浸骨的清晨,去街角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再一起进宫上值,这样平凡而温暖的生活,让秦相宜十分满足。从秦府出来,天光大好,她们沿着街一路走到了街角支着的馄饨摊。
青京城里卖早餐的地方不多,巷子里支的这个馄饨摊很受欢迎,无论是高门大院里的贵族还是平房里住着的平民百姓,都会来这里吃。秦相宜在外行走的时候很多,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轿子里,就在皇宫与将军府两点之间来回。
青京城里像她这样日日在外行走的女子不多,她之所以敢时不时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待着,秦老将军之女的身份多少给了她一些底气,何况,她身上还穿着掌珍的宫装。千松拣了一张小桌子,将桌沿和凳子都擦拭了一遍,才叫秦相宜过来坐下。
馄饨摊上这一堆东拼西凑的男顾客里,两道绿色身影绰绰立在其中,难免勾起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
“老板,来两碗馄饨。”千松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铜板给他。一主一仆坐在一张小方桌上。
千松跟秦相宜在一起时间久了,一举一动都像她,她们俩都是端坐在那里,绝不会让人产生一丝遐想的女子。要不也不会传出,秦老将军的幼女古板无趣至极,其夫才将她休了的话语。青京城里的人自然知道她是谁,也认得她身上穿的宫装,但馄饨摊上有时难免会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见了秦相宜,也想结交结交。
一个古板无趣至极的女人,在某些人眼里,却能幻想到无数个将她拉下神坛的样子。
更有男人认为,没有女人在他身下不会变得妩媚起来,这是男人普遍拥有的自信。
“这位娘子,为何一个人赶这么早出来。”
秦相宜缓缓抬起头,眼前正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人士,她一双眼淡淡扫向他:“关你何事?”
千松伸出一只手来想要驱赶他,被秦相宜拦住了:“别脏了手。”一句话淡漠无意地飘出来,激怒了这位江湖人士。
他正要伸手拽她,秦相宜从座位上站起来,扭头转向另一边,叫了一声:"哥哥。"秦天柱正在往翰林院上值的路上,突然听到秦相宜叫他,便转过身子走到她跟前。“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吃馄饨,等等是要进宫吗,哥哥送送你。”秦相宜垂眸笑了笑,她有一个穿着官袍的哥哥,那位想与她结交的江湖人士只好灰溜溜地先逃了。
尽管哥哥身上的官袍与她身上的宫装品级是一样的。
"是,哥哥,你送送我吧。"
秦天柱点点头,拉着她并排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自从哥哥成婚以后,兄妹二人便鲜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刻了,小时候她跟哥哥的关系很好。
哥哥叫秦天柱,因为父亲想要他像一根坚硬巨大的柱子支撑起整个家,她叫秦相宜,因为母亲说,女孩儿要无论如何总相宜,与什么都相宜。母亲也常常觉得可惜,明明已经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了,她为何与裴清寂就是不相宜。
想到这里,秦相宜心里万分沮丧,她倒宁愿自己是秦天柱了。
“哥哥。”
“嗯?”
她忽然抬头叫了他一声,似是鼓足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这句话:"哥哥可愿庇护妹妹一生,妹妹不要别的,只要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容身就好。"
她侧头细细看着哥哥的神情,心里打着鼓,自己明明早已规划好了前路,却还是不死心问了这么一句,但凡还有一丝可能,她想永远住在家里。
她….…不想嫁人了。
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在吻过他以后。
她 步一步踏在地上,往前走着,垂头看着自己裙摆一下又-下地荡起,步代轻巧,晨光酒在她盘发下露出的 截脖颈上,白得刺目,是她少见的,让人觉得她没有那么深沉的时刻,她站在阳光里。"哥哥当然会庇护你,可是,妹妹,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哥哥,我不想嫁人了。"
秦天柱止住了脚步,歪了歪头,似乎难以理解,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相宜,之前你和裴清寂的事情,我们都不怪你,就算他再怎么不好,你也不必从此就自暴自弃了,好好找个夫婚嫁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日子必然会有好过起来的一天,你也终将迎来美好的生活。”
哥哥凝视着她的眼说出这番话,句句都像是忠告。秦相宜看着他怔了一会儿,随后泄了气,点了点头。所有人都觉得,她现在的日子难过极了吗。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已经触到美好了,她的步伐日渐轻快,她从没奢求过能留住那些,她本想将那些美好都藏起来,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
一个被贺宴舟温柔对待过的人,再也难以走出来,重新按照她从前的步伐前行。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官门,她与兄长同行,一个绿衣,一个红袍,当初是秦老将军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贺家小郎君一身紫衣候在宫门口,在靠近他时,秦相宜垂下眸,避开了他的视线。秦天柱乍然在此处见到贺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