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顿时难堪得涨红了一张脸,语气委屈地小声嘀咕道:“谁想,想那个了,方才我只是想问你的字是什么而已。”赵珩神情微顿,挑眉深看她一眼,却只是语气淡淡地说:“等你练好孤的名,再来问孤的字吧。”宋知意觉得她的“珩”已经写得很好了,显然太子并不想告诉她,这才随意找个借口来打发人。转念一想她干什么要练他的名字!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庆嬷嬷吩咐人传晚膳上来,宋知意干脆也搁下纸笔与太子一起用膳,不过她心里终究还是担心那个药会再发作,膳后便找来封太医打听了几句。她年纪小,脸皮薄,真真是做不到神情自若地提起,只道:“我就是好奇,戏本子里面有个主人公……”
封大医也是在太医院待久了的,大子未出事前,常为各官娘娘把脉看诊,多少还是懂些不便明说的门道,既然太子妃有所忧虑自然当做不知情,也并不多问,斟的捡了几味药草做成药包,"入睡时置于枕
边,连续放个五六天也就无碍了。当然,这是微臣给您解惑,随意捡来打发时间的,您看个高兴便是。"
“那就多谢封太医了。”宋知意接过药包,笑容落落大方,当夜回去就立马放在枕边,由略有些发臭发苦的药材散出味来,她深深嗅了一口,却险些被熏得吐出来。
梅香从外间抱了床暖被进来,给知意添上,边道:“近两日虽未再下雪,可天气似乎又冷了些。”
宋知意“嗯”了声,“你待会也添床被子去。”
今夜轮到梅香守夜,梅香闻言应好,待铺完被子,坐在床边犹豫道:“您叫奴婢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这么快?”宋知意有些惊讶,她以为起码得两三日功夫,于是连忙停住拨弄药包,问梅香是怎么回事。
梅香把早先知意给她预备的银子拿出来放在小几上,边说:“奴婢这银子还没使出去,就听见几个官婢窃窃私语,道如今最得皇上器重的苟内侍格外疼爱一名叫露水的宫婢,二人还是皇上都默认了的对
食。问了冬青才知,宫婢们议论的露水正是您昨日在御花园遇见的那位。"
宋知意却皱起眉头来,翻身用双手支着下巴,困惑道:“苟内侍既然深得器重,又疼爱露水,想必露水也不至于沦落到大年初—去跪雪地啊。”
梅香警惕地回头望望窗外,然后才难为情地小声说:“这个疼爱不是您想的那个疼爱,内侍都是没了根的怪人,哪还能和女子欢子?官里的阴私手段实在太多,苟内侍是用秘制香料诱使露水献媚求欢….…"
宋知意瞬间白了一张脸,后怕喃道:“原来如此,我晓得了。可这么说起来,露水姑娘也是怪可怜的。我这事实属无安之灾,想必很难追究了。”
梅香叹道:“谁说不是,可奴婢还觉得万一是平阳公主也知道这其中奥妙,想借机陷害您呢?她一开始就跟您不对付。”
“可叫我去摘梅花的,是好贵妃。”宋知意神情严肃起来,细细思量道,“不论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眼下并无确证,太子病重,待我也不算言欢,恐怕遇事我身后无人撑腰,往后得多注意着,不,我还是少进后宫为好。"
梅香起身放下帐幔,深以为然。
可惜知意想得好,这世上的事却总是不能如人意。
初四的时候长春宫便来人送了话,说正月十五要在春庭阁办元宵诗会,各宫都要去热闹热闹才好。宋知意先是和和气气地应了下来,但她尤其不擅诗词,想着到那日再借口推辞罢了,反正太子也病着,多的是理由。
一来二去,她在太子屋里待的时间便多了。
太子看书,她就练字,当然也不只是练那个“珩”字,旁的都写,再请太子屈尊指点,有这么个现成的夫子,不用也是白不用。
这日下午她抄写了一节金刚经给太子看,太子拿过她手里的笔圈出几个字,正要开口,外边庆嬷嬷进来了,禀报道:“殿下,老将军看您来了。”
老将军?宋知意记得上回王嫩嬷说先皇后与妤贵妃皆出自柱国大将军府,想必这位就是先皇后之父,太子的外祖父了。可是她低头却看到太子神色冷沉,似乎并不太欢喜的样子。这不是她可以多问的,遂识趣拿回了字帖与庆嬷嬷退出去,走到主屋外的廊下,正好迎面碰见苏老将军。
老将军年岁已高,蓄着一把整齐的白须,精神矍铄,概因常年征战沙场落了旧伤,行走起来右腿有些异样。
宋知意福身一礼,语气尊敬:"知意见过外祖父。"
苏老将军抱拳笑道:“太子妃无需多礼。”
—老一小简单寒暄两句,老将军进了屋,知意则去厨房了。
老将军来到太子跟前,也是先以君臣之礼问候道:“老夫听间殿下近日身子好转,如今一看,气色果然不错。你大舅舅从边关送了两根千年灵参来,煨汤给你喝了正好。”“那就有劳外祖父替孤谢过大舅舅了。”赵珩修长的手指压在书卷,抬起一双清泠泠的凤眸。
老将军上次见这个外孙还是半年前,如今看着外孙愈发清瘦深邃的侧脸轮廓,勉强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赵珩意味不明地勾了唇角,随手指了指一旁的交椅说:“孤不良于行,外祖父也别站着了,茶水自便,有话就说。”老将军倒也没坐,上前两步来到太子身边,长叹一声:“你应该也听说了,皇上准备元宵立你姨母为继后。”赵珩了然地嗤笑一声,“所以外祖父特地前来,是怕孤再疯言疯语生是非,阻挠了妤贵妃的高升之路?”
“你这孩子!”老将军紧紧蹙眉,耐着性子劝解道,“我老来才得了你母亲这个女儿,比谁都疼惜,可她遭了劫难,是命里少福,你心痛你的母亲,我又如何不心痛这唯一的女儿呢?”赵珩垂了垂眸,书卷边角在他指尖被攥紧。
老将军继续道:“逝者已逝不可追。我们苏家的荣华却不能断,倘若皇后宝座落入他人之手,依你如今身体状况,这太子之位也是难保啊!”“所以为了家族荣光,即使妤贵妃害死孤的母亲,你老人家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是么?你不怕你唯一的女儿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么?”老将军喉咙一哽,半响后低了语气:“没有证据的事,不可胡言。”
即使有证据,也得压下来,当做无事发生。
诚然这话老将军没说。
赵珩又岂会不知呢。他无力地阖了阖眼,放下被斯扯得破碎的书卷说道:“外祖父实在是多虑了,孤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保命尚目艰难,还能怎么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