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室光线微弱,窗户裹了黑色的布,防止阳光透入,因为很多案件材料是几十年前一百年前的,要通风避光,被阳光晒狠了会变脆粉碎。
书架林立,案卷层叠又有序地分门别类摆放,入门处有张大桌子,点了一盏油灯,姜烛正伏案研究。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面容,气质沉稳,好像无论经历怎样的疾风骤雨,都不会挪动半分,永远无声静默地做一个暗夜中的守护神。
林芷澜恍然间心跳如雷。
“光线太昏暗了,会伤着眼睛。”林芷澜率先开口。
“没办法,有些卷宗不能带出屋子,只能在这儿看,考虑到防火,油灯点燃得越少越好,”姜烛听出了她的声音,推过去一本厚厚的记事簿,“登记一下姓名时间,每一个进来资料室的都要登记,配合一下谢谢。”
林芷澜依言按照前头人的格式登记,前面的人刚好是姜烛,字体大开大阖,笔锋中暗藏铮铮铁骨,和林芷澜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一刚一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芷澜道:“谢谢你为我守夜。”
被她知道了,姜烛仍是淡淡的,没有居功自傲,也没有不好意思,没有情绪:
“无妨,是我答应你的。”
想到京中甚嚣尘上的流言,想到韩经韬的报复是因她而起,扯了姜烛下水,林芷澜有些过意不去:
“京中那些你我相关的流言很离谱,你不要往心里去,听了就过去了。”
“我本来就没有往心里去。”
“啊?”
“毕竟,流言传的是我和‘长公主’,又不是我和你,我何必介怀。”
姜烛抬头看她,目光却穿过她,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姜烛是她提醒她,她的身份是民女“徐瑶”。
行吧,姜烛这是把她这个正主当替身了。重生说出来姜烛估计也不会相信,林芷澜生生地咽下去了一肚子脏话,她就不该巴巴地过来对姜烛展现友好,拿热脸贴了冷屁股。
哼。
姜烛又嘱托道:
“你讨要权柄这一招,很聪明,在你不会影响到我正事的情况下,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你来刑狱司任职,可以更方便地探查长公主的死因以及背后的阴谋,我没有异议。不过,你最好只接触长公主相关的案子,刑狱司其他的案子险之又险,涉案人员无一不是天下大奸大恶之辈,有的被关押在刑狱司的地牢中,有的尚未被捉拿归案,此前不是没有官差被报复,你碰了其他案子招致了危险,会让我很棘手难办,刑狱司事务繁重,我又不可能十二个时辰围着你给你当保镖。”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情绪的起伏。
林芷澜一个委屈,差点哭了出来。
姜烛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没真正地看得起她,把她当作个弱女子,甚至是累赘和负担。
她是下定决心以刑狱司为她的第一个舞台,做出一番政绩的,怎能容人视为酒囊饭袋?
强压下翻腾的委屈,林芷澜颤声道:
“你是在小看我吗,我和皇兄一起,在尔虞我诈中保全了自身,还脱颖而出,成为夺嫡之争最后的赢家,还在军中历练过……”
姜烛打断:
“徐瑶,你说的这是长公主,不是你徐瑶。”
他严厉地叫了她的名字两遍。
何尝不是再三地提醒了自己,芳魂已逝,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这下弄得林芷澜哭笑不得。
情急之下,太想为自己分辨,太着急自证,忘了在姜烛眼中的身份了。
林芷澜很快调整了心绪,换了个说辞:
“你是刑狱司的统领,我尊重你,你得了上上下下众人的心悦诚服,我也很钦佩,所以我一定会得到你的认可,作为刑狱司的一员参与进案子。也请东伯侯不要忘了,我拥有了长公主的所有记忆,她的境遇、谋略、胆识都深深地感染了我,我甚至还拥有着长公主所学的武学招式,我想请你相信,我有资格真正加入这里,而不是一个来镀金的皇亲国戚。”
倔强的样子,与故人重叠。
姜烛似乎又陷入了现实与回忆间的纠缠。
他记得,那个倔强的女孩子,在和其他新兵比试输了的时候,偷偷掉眼泪,不肯吃饭。他笨嘴拙舌,悄悄地想靠近她,却又知不道怎么安慰,却看见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暗暗抽时间给自己加练,练到掌心被兵器磨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放下长枪。
等她离开新兵营时,已经跃升至全营前三甲了。
若时光重叠,不放心她安危,每次小心翼翼跟着的姜烛一定会坦荡地现身,教她怎么发力更能制敌、怎么苦练更有成效。
都太晚了。
可能是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姜烛松了口,道:
“好,有志气,我给你个机会,不过,你要通过一道考验。”
林芷澜正色道:“好,你说吧,我可以。”
姜烛道:“这个考验很简单,你要能在一刻钟的时间内,从刑狱司地牢的通道里走上一圈出来,便是通过了。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刑狱司的牢房铁栅栏很是坚固,我也会全程跟在你身边。”
“这也太简单了吧?不过就是走一圈而已。”
林芷澜踌躇满志。
姜烛不置可否。
二人说来就来,出了卷宗室,来到了地牢的入口处。
他们的这道考验传遍了整个刑狱司。
人的本质都是八卦的,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姜烛也没拦着大家,刚好让众人都来做个见证。
月满自然是非常相信自家长公主,她是林芷澜的无脑小迷妹。
而墨书看透了一切,光速开了个赌约盘口,可押林芷澜能通过考验与不能通过考验,很快吸引了一大波人纷纷下注,赔率到了十比一。
墨书一边乐呵呵数钱记账,一边道:
“哎,月满姑娘,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咱们刑狱司‘人间炼狱’之称可不是盖的,好多专门受过训练的官差一进去腿就软了,最后被人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