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圆桌边上,章楷明用同样的方法观察桌上的字帖。
“你来看看。”他对我说道。
我凑了上去,依靠紫光灯重新审视,确实是另一种观感。
“如何?尝试说说。”章楷明笑道。
“墨色浑然一色,字体饱满发亮,而且字体壁画中斑点甚少,应该用的墨水挺贵。”
听到我如此直白的评价,章楷明不由大笑,点头道:
“话糙理不糙,说的也没错。不过这是只是真迹的基本要素。”
“纸与墨,不过是一副字帖的载体,其灵魂在于内容与笔风。”
“在文物界里,历史上每一位著名诗人的个人风格其实早被我们工作者参透熟悉。”
“我们要做的,就是看这些墨宝,是否与其个人风格相匹配!”
“就好像方才那副《客中行》,就那凌厉飘然的笔劲,怕是举世无双,后无来者,无人能仿,让我章某叹为观止。”
刘胖子听到这不由提出疑问:
“这世上还有不能仿的笔迹?不说别的,就在我们关中的工坊里头,就有不少……”
我闻言顿时心头一惊,连忙打断道:
“那不都是仿品吗!哪能跟桌上的比!”
刘胖子也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他估计要说的是“就有不少高手能做到”。
所幸章楷明并没有生疑,只是笑道:
“倒不是说绝对无人能仿,但背后要花费的时间,精力和无数次尝试,相信能令不少人知难而退。”
“再者说,要真想临摹,岂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把对象设为诗仙李白?”
“另一方面,笔迹仍然只是一副真迹的要素之一,还得综合其它元素。”
刘胖子追问道:“哪还有啥?”
“那自然是作者的款题,还有字帖里头的各个印章。”
章楷明指了指其中一副字帖,我却听得有些迷糊。
在我的认知里,印章就像是作者的签名,在作品完成后盖上自己的大名是再正常不过。
但我看着这桌上的字帖,有不少作品都是有不止一个,甚至十几个印章。
难道说这些字帖由十几个人完成?
我将自己的疑问说出,章楷明不由捧腹大笑。
“非也非也,这里头印章虽多,但内容却并非单一的笔名。”
“首先印章分有几类,一是常见的姓名章,即作者署名。二是闲章,内容是各种风格各异的图案,其在字帖里起到增加作品艺术性,调整画面布局重心的作用。”
说到这刘胖子不由得意道:
“这个我知道!就好像山水画那样,喜欢在画边上配一首诗。”
章楷明不由尬笑,回道:
“可以这么理解!”
“而最后一类印章,也是极为重要的,即是鉴藏章。”
“这是字帖所经手的鉴藏者留下的印章,若是经手人过多,其数量可能比字帖原有内容的印章还要多。”
说着他不由拿起手边那副足有十几个印章的字帖,举例道:
“就拿这副来说,除去原作者自己留下的印章,足足经手了十二位鉴藏者。”
“由于每一位鉴藏者的背景和时代可能不同,只要逐一鉴定每个印章的年代,以及经手者之间的连贯逻辑性,完全可以得出此字帖的真假性。”
我恍然大悟,心想又学到了不少,这些可是千金难买之物,笑道:
“晚辈受益匪浅!”
“嗯。”章楷明颇为骄傲地点了点头,又随手拿起一副字帖。
稍稍惊讶道:
“喔?杜甫的佳作?《题西坡上楼》?”
“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解道。
此时章楷明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在我看来好像突然犯了老年痴呆症。
“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让我好生端详一番。”
对方几乎把脸埋进了字帖里,睁着眼睛就不愿闭上,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字体瘦硬,字形以意行之,线条挺拔,字如人傲骨铮铮,墨迹淋漓!此字甚好!甚好!”
章楷明又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书法的欣赏当中。
“别好了,字再好有什么用,得是杜甫写的才有意义啊!”刘胖子哭笑不得。
“你要是对诗圣的书法有所研究,就知道我方才描述的正是杜甫的风格,只是奇怪的是,这风格和笔力都对得上,唯独这诗……”
章楷明此时又露出了那犯蠢的表情。
“这诗到底怎么了嘛!”刘胖子拍腿无语道。
“迄今收录为止,杜甫的诗集里,压根就没这首《题西坡上楼》!但除了此诗,字帖通篇的元素,字体和风格,都是出自杜甫之手。”
说罢章楷明苦笑道:
“我章某研文大半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有没有可能,是杜甫写了别人的诗?”
闻言章楷明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
“不可能,我章某专攻字帖书画,对唐诗宋词元曲自然也熟读于心,别说原作是否为杜甫,而是历史上压根就没这首诗。”
“这不扯淡吗?诗是杜甫写的,诗却不是本人的?那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刘胖子颇为无奈。
“还有一个可能性,但这个猜想非常大胆!”章楷明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惊恐。
“有可能这诗是杜甫从未面世的作品呗。”
一直在角落没有动静的刘苗苗突然发话道。
“对!小伙子没想到你也挺聪明啊!”被抢答的章楷明甚是意外。
“切!”刘苗苗不屑一顾,可能在他看来,这就是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出来的结果。
章楷明尴尬一笑,继续说道:
“若是此诗真是杜甫的珍藏之作,如今被我们发现,先不说此字帖价值,这还能为中华文学界增添新的一笔色彩啊!”
一听到这话刘胖子差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