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聂英子和苏玧已经从街对面买了东西回来。两人手里捧着荷叶包,刚要过街就被一大群穿着府衙的皂衣官靴的人隔开了。那群人神色疲惫,脚步匆忙,后面跟着好几辆骡车,车子上放着干草白布担架等物。其中一个衙役走到街边一个门前叫人:“做事了做事了,赶紧去叫人。”
喓喓小声解释:“他们这是要去火灾现场。有时候官府的小吏忙不过来,会找附近愿意出力的百姓出力帮忙。”
聂英子他们也绕了过来。聂英子把手里的一个荷叶包递给我,里面是热腾腾的小食,不晓得是芋头还是板栗做的,尝不出来。“我们也去看看吧!”聂英子对此很感兴趣。苏玧:“会有死人的,你不怕吗?”聂英子:“我不怕,我还见过死老鼠和死蛇呢。小玉怕不怕?”我:“我也想去看看。”总觉得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一行跟着衙役走在后面。越走越近,看到有人泼水扫街,才知道地上那一层越来越厚的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黑灰就是从火场烧出来的。不止地上,就连屋瓦灯笼上都覆盖着一层一抹就变黑的灰。这样的灰把火场外的整条街都染黑了。有的商铺跟前有人擦拭着灯笼门窗上的灰烬,有人打开了窗户朝火场方向张望着,然后一些人便陆陆续续地赶来来看热闹。一个妇人拉住了自己的丈夫:“别往前凑。”几个孩子也被妇女拦住,带回家去了。
“天呐!”聂英子不禁感叹。
现场只剩下一堆高高的,足有屋子那么高的炭黑的废墟。地上到处都是乌黑的水迹,有的地方冒着白气,有的地方还在冒青烟,到处都是木柴轻微断裂的声音。空气里是好闻的炭火味,和一股无法忽视的肉香。像是炙肉馆里煎肉的气味。一些鸟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香味,远远地落在了屋顶观看。
当初段先生也是自焚而亡,烧了整间屋子。但眼前的废墟规模庞大,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尤其是当拿布条包住了口鼻的人们从那些碳灰,断木下不停地翻找出一具又一具枯焦的,形状各异的尸体时。
聂英子扔下手里的小食,冲到路边,弯腰吐了。苏玧一开始还在安慰他,结果说了没两句,自己也跟着吐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飘出来,人群骚动。喓喓看着二人的背影还有些担心,但还是决定先带我离开:“我们先走了。”
转过身,身后几个小吏后知后觉地大声抱怨着,朝四面厉声呵斥:“哎呀,闲杂人等都给我走开,都走开,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这儿都有人看吐了还看呢!”“都走吧,我们已经够麻烦的了,没看了,都回家去!”
我跟紧了喓喓的脚步,低头捂着自己的心口,想劝它再忍忍。胸腔里那颗安然无恙时就好像不存在的脏器,此刻如受锥刺刳裂之苦,让我在煎熬中只觉头昏耳鸣,天旋地转。疼痛让我泛起恶心,可低头一声咳嗽,便呕出一捧又热又黏的黑血来……
要藏,要掩饰,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
就这样,中元节的第二天也被我搞砸了。
梦里还在数数,醒了只问:“翻出了多少具尸体?”
“两百零三具,还有一只猫,两只狗。”站在窗边的喓喓很冷静。聂英子眼睛里却满是堆出来的同情。当然了,这不怪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能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明明不知道,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感受。真是一种折磨。
聂英子不知所措地搓搓我的手:“小玉,江小凝给你请了个医生。说等你醒了之后就去医馆,他在那儿给人看病。”又道:“听说那人还是江小凝的太公公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都不肯来看看你,非要你去医馆。”
我心中十分安慰:“郑太公医者仁心,在他眼里我和其他病人没什么区别,这是一件好事。”
“小玉你也知道他啊?”
“嗯,我的药丸就是他给我配的。”
喓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郑太公竟然是江小凝的太公公。看来江家着实出人才,这些前辈们个个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聂英子皱了皱鼻子:“这郑太公很了不得吗?”
喓喓:“很了不得。”
聂英子:“那我们赶紧去吧。”
……来到医馆,江小凝径直带我进去了。郑太公见了我先是一怔,而后困惑地歪了歪头:“殿下?”
一听这话,喓喓一把就把跟来的聂英子薅了出去:“我们还是出去等吧。”
“郑太公,别来无恙。”
郑太公还是那副除了看病,什么都无关紧要的样子。只示意我伸手,道:“近来怎么样?吃药频繁吗?睡得好吗?胃口呢?”
一一答了,郑太公面无表情地道:“最近心脉受损严重啊殿下,你不想活了?凡事得看开些才能保命啊。”
“……那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治啊?”江小凝急切地道。
郑太公横了他一眼:“我话还没说完呢!”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拿出了一术药草点了,将药草挥来挥去地拿草烟熏我。看我咳得厉害,才把烟灭了。“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
江小凝:“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什么意思:“没有吧。”
“做噩梦,见到奇怪的景象?见鬼?”
我后背一凉。江小凝帮我答道:“昨晚小玉做噩梦了。”
郑太公白了他一眼:“让病人自己回答。——还有别的吗?”
我用力地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了。”
郑太公拈了拈自己下颌稀疏而花白的胡须:“有中邪的迹象啊。”
江小凝半信半疑地惊诧道:“中邪,这你也能看出来啊?”
郑太公不耐烦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和病人说话。你给我站到那边去。”
江小凝于是起身,站远了,神情比进屋时还要紧张不安。郑太公:“现在是两件事了。其一,你的病程似乎加快了。眼下的药恐怕难以压制,你且吃着,我得重新给你配方子。不过嘛,配方子不容易,至少也要一两个月。就看你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了。其二,你的身体里似乎有邪灵。普通的邪症,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你的症状特殊,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