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本能的相信，我握住了忧蝉伸出来的手，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向人群相反的方向。感受着对方手掌的温度，心底从未有过的平静。这一切如此真实，是超越感官声色，直达灵魂的真实。
恍然若梦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听忧蝉嘱咐道：“别去看他们，也不要去听那些声音。”
“他们是谁？”
“是去幽冥司报道的生魂。”
“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界河上。”
我低头一看，原来脚下如黑镜一般的地面微微起伏着波澜，自己正在踏波而行。“界河……”我喃喃重复，“……我这是死了吗？”
“不会死的，我们快到了。”又道，“你听见远处那些金石之声没有？这里很快就会修一座桥起来。”
……我们前方这时也出现了一缕亮光。忧蝉依旧握着我的手，只循着光一路往前。
走不多时，视野越来越亮，原来穹顶低垂，空气混沌，转瞬却是天遥地阔，碧空万里。又见天蓝水黑，遥不可及的水天相接处霞光一线，彤云缠绵，水面波光粼粼，似乎琴瑟。这时空气蝉鸣虫响似的低语又招惹起了一层烟雾，原来河面上漂浮着一盏盏河灯，烟笼雾绕中星火便闪烁不绝，如万点萤光，叫这一川青河骤然间别有风情，不可方物。
我：“这里的雾真大。”
“每逢晨昏之际，这河面上的雾最大。这说明天快亮了。”又道，“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还有几句话我要交待给你，我不知道你能记住几句，但见一面不容易，所以……”他低头抱住我，那些光再次将我整个包裹其中：“听着丫头，你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你只要记住，有一个人是你命中注定的缘分，他能救你，他的名字叫雎献。雎献，这个名字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说完递给我一片白色的羽毛，让我好好地收着：“有了这个，他们就看不见你，也抓不住你了。”
我有些慌了：“我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你？”
“不管能不能再见，你只须明白，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从你刚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看着你。所以你不要怕。什么都不用怕。”话说完，仙鹤大人松开了手，我毫无防备，顿时便跌入了水中。心惊之余还没开始扑腾，眼前的微光就破开了，才知一梦方醒，屋子里烛光盈盈。
“天亮了吗？”
正往窗边的炉子里更替线香的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小玉，你醒了。天还没亮，你怎么样？”答话的是江小凝。他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看着我。
“他们呢？”这一说话，满嘴都是残留的药味。
“他们还没回来。你被鸟吓晕了，给你喂过药后看你脉象平稳他们就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你不愿意他们守着，所以只有我留了下来。现在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中途也有人回来看过你，几个丫头都回房睡了。”
“阿离哥哥，帮我倒杯水。”
“好。”江小凝倒了水给我，看我喝下，“饿不饿？有想吃的东西吗？想出去玩吗？外头的灯市还没结束，好像还有表演呢。客馆的厨房今天整晚都开着，想吃什么都有。”
我看着阿离哥哥的脸，他脸上的担忧，眼中的怜惜，让人分外熟悉，分外亲近。“阿离哥哥，我想你离我近一点。”我坐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江小凝犹豫了一下，和衣上了床。我搂着他的腰，靠着他。然后抓起他的手，再抬头看看他的脸。他会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吗？“江阿离，你还喜欢我吗？”
“嗯，很喜欢。”
“那我们在一起吧。”我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贪恋他实实在在，可以触碰的身体，贪恋着他身上的香气，他语气里的温柔，“以后不要离开我。我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直到我不再需要你了，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可以吗？”噩梦里感受到的那片巨大的空洞，必须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才能填满。一个活生生的，近在咫尺的人。
“别说这种话。”江阿离隐忍地红了眼。
“就算你中途喜欢上别人了，也暂时忍一忍，反正要不了多久了。你能答应我吗？”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他下定了决心一般反握住我的手，“小玉，听我说，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所以别说那种话。”
“你才别说这种话。”我往他怀里钻，想尽可能感受到更多他身上的热度，我想从他的存在验证自己的存在，我想证明自己切切实实地活着，之前梦中的惶恐就只是梦，是一戳就破的幻影。我想要的很多，因为太害怕，只想不顾一切地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我抱着他的脖子，要借助他驱散自己心中雎献的影子，驱散被雎献舍弃的孤独的悲伤。我抬头去亲他，希望他能用所有行动告诉我，我是被珍视的，我不会被留下，也不会被遗忘，一个人在黑暗中迷失，坠落……
江小凝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小玉……”
“……帮帮我。”
江小凝捧着我的脸，低头来吻我。但下一刻他就停了下来，疑惑地皱着眉，伸手擦拭我眼角的泪：“小玉，你怎么了？”
我有些犹豫，原本怀疑自己心里的秘密过于沉重，无人能分担，可他眼里的关切和担忧却是真的，我决定试一试。“我做了个噩梦……”这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梦到你们全都不见了，你们把我丢下了。”我慌张地更用力抱住他：“阿离哥哥，我害怕……”
我害怕。没人知道我有多害怕。
江小凝抱住我，不住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只是一个梦而已，只要是梦就一定会有醒来的时候……”
哭了一阵，又累了。可我不敢睡，连眼睛都不敢闭上，直到江小凝答应我绝不会离开，才躺在他臂弯里，抓着他的手，探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睡去。
这回睡醒，已是天光大亮。微微发白的窗口下，香炉里线香上最后一粒灰烬滚落下来，塌碎在一堆灰白的余烬之中。
隐约记得，喓喓他们回来，江小凝便让云璧来陪我睡。然后就走了。不知云璧又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不过这回醒来，至少不是被噩梦惊醒，至少天亮了，是清晨。外面走廊里还传来了朋友们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