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敢挑战亲情的重量。
后来,她爸带着她妈在县城里治疗。
她回校写论文、兼职、答辩、毕业。
这一年,弟弟生活费照发,她更加没有了家里的援助,反倒是靠兼职的钱补贴家用。
她原本计划的用自己的钱去继续读研,在大城市找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自己安居下来,然而,意外之后,她想都不敢再想。
那个时候,她看到的是,她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她爸自车祸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根本无法承担照顾一个癌症病人的重担。家里没有了收入,未来的开销又是一笔无底洞,她只能在家附近找一个有时间照顾人的工作。
早上六点起床跑跑兼职,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工作,中午做饭、送饭,下午继续工作,然后接着做饭、送饭,了解妈妈的情况,晚上有时间又去打工。
有时候代替爸爸守床,累得心悸,却听着病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眯一会儿,半夜被噩梦惊醒,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飞出来,怀疑自己几乎要猝死。
醒来又觉得难过。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她却不想醒来。
总归是无止境的疲累,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
五点不到,她在隔壁床阿姨刺耳的洗漱声中爬了起来,去给爸妈买早饭,准备兼职。
寒假的时候,弟弟放学回来说一个学期兼职赚了两千元,交给了爸妈。
爸妈笑得嘴都合不拢。
她每天打两份工,付医药费、弟弟的生活费,整日和他们待在一起,好像没见他们哪天笑得如此开心过。
记得有天夜里,妈妈睁着眼睛疼得睡根本不着,说撑不下去了,还冲她发了火。
疼过一阵后,她声音又忽地软了下来。
“就算为了你弟,我也得活下去。”
“我还想看他娶媳妇儿呢。”
她忍着痛说。
陈黎半晌没说话。
“我要是真不在了,你要记得管好你弟弟,有困难的时候要记得帮扶他,听到了吗?”
陈黎莫名奇妙地笑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多。
2017年,陈黎25岁,她妈妈确诊的第五年,她大学毕业的第四年,她弟弟毕业的那一年——她妈妈的病确认康复。
当晚,她便递交了辞职申请,和爸妈说公司要派她去大城市发展。
他们没有多加怀疑。
陈黎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弟弟不在场时,她才能获得母亲的爱。
她花了很久时间,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
——我的母亲很爱我,但她更爱一个丑陋的□□官。
——
陈黎走的那天,天还蒙蒙亮,她弟弟也是那天回去上班。她的母亲早起为她的儿子做他离家前的最后一顿早饭。
她提着打包小包,走到她的面前,说:“妈,我走了。”
妈妈忙着蒸锅里的食物,没抬头。
“去吧去吧。”
陈黎就站在原地,没动。
她又说:“妈,我走了。”
妈妈终于抬起了头:“啊对了,你记得给你弟弟说一声,免得他过会起来又找我问你。”
陈黎愣了。
她笑了,说:“好。”
她放下包,身上空无一物,走进他的房间。
“喂,臭小子,我走了。”
她站在床边,对床上熟睡的人轻声说。
陈黎回到厨房提起包。
几个包沉甸甸的,她提了提,整个人被压弯了腰,直往下坠。
她最后看了她妈妈一眼。
妈,我走了。
她同她说。
随即,她头也不回地转身。
“欸,娣娣——等一下。”
陈招娣缓缓转头。
“把这个带着,不吃得饿死,吃多了那车又颠得慌,要吐。”
“行了,走吧走吧。”
她忙着挥手,她得去叫那个小子起床了。
陈招娣将那个热得烫手的包子拿在手里。
看了很久。
她认得这个包子,是她包的,上面点缀着几根葱花,说明这是肉馅的。
那锅里唯一一个肉馅的。
陈招娣拿着包子走了出去。
——
尘土飞扬里,有一个白白黄黄的东西被留在了路边。
站在远处看,还能见到那上面零星的几点绿。
只一会儿,那上面便沾满了灰尘。
包子被狗叼走了。
——
回城的车行了一路,陈招娣也哭了一路。
中途,透过灰蒙蒙的尘土和车窗,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陈招娣惊住了。
三年多里,她每天最痛恨的就是起床。
看见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她几乎生理性地反胃,想吐。
她想回到学校,想偶尔的一天早晨能睡到天光大亮自然醒来。
她想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心烦,只是简单地睡一觉,吃个好饭。
可那从来没有实现过。
她只要还待在这个家里,那样的生活,永远也不会实现。
陈招娣决定离开。
随便去哪个地方,只要远离这里就可以。
似火的朝阳,照得人脸也变成了同样的红。
陈招娣看着眼前的不断移动的变幻的太阳,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没觉得黎明是这么美呢?
下车后,陈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到她那个即将退租的出租屋,而是来到了派出所。
“什么事?”柜台里的人头也不抬。
“您好,请问我要改名该往哪里走?”
“身份证先拿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