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8日
似是察觉到了林枣阳的紧张和迟疑,常乐言用一贯平稳的声音道:“放心,这是我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
“不是一时冲动。”更不会后悔。
常乐言对他说。
听见她的话,林枣阳苦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一时冲动。常乐言有因为冲动做出过什么事吗?没有。她向来就是这样——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反复琢磨,然后,下定决心,放手去做。
他单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可是,他难道在意的是这个吗?
林枣阳垂下了头。
常乐言的视线仍停留在屏幕处,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很难说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常乐言想。
第一次知道有“人体器官捐献”这件事的时候吗?还是在各种文艺作品中看到类型的字眼时?亦或是,真正听说那些捐献者的故事时候?
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决定申请之前,我做过一些调查。”
她那个时候对国内的人体器官捐赠还知之甚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却不清楚它的具体内容,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一知半解。她去互联网上检索了一下。
“一开始,我原本也打算悄悄登记,等事情落地之后再和他们说的——当做一个惊喜。”常乐言说。
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林枣阳在心底默默纠正她的措辞。
也确实如林枣阳所想。
“但是,后来,我发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常乐言缓缓道。
一如往常,她带着很多问题去四处搜寻资料。
到底能捐献什么?什么情况下才会选择捐献?登记成为志愿者之后还能反悔吗?
……
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但有些事情,若非从亲历者口中听说,她一定想象不到。
而那些问题,一般是没有答案的。
常乐言看见了一篇帖子。
帖子的作者是一个女孩子,在她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天,她写下了她的故事。
并不是想象中多么感动人心的好人好事,甚至和常乐言关心的问题几乎毫无关联。她只是记录下了一个小小的、短暂的、却引发她内心震动的一个微妙瞬间。
常乐言却莫名地,体会到了感同身受。
女孩也是和她一样,很早就有了想要登记的志愿,但因为还没有成年,而这件事又意义非凡,直到十八岁的那一天,她才真正将此事付诸实践。
她说,她是想将那张志愿证书当作十八岁的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
少女情怀总比想象中更为天真,一如她一样,没有经历过深层次的思考,没有仔细浏览网站页面上一大串的“登记须知”,就这样怀揣着忐忑、不安和期待,点开了登记界面。
女孩儿点击确认之前还在自豪地想,“在她刚满十八岁的人生里,她虽然事事平凡,但也算做成了一件值得骄傲的好事。”
就当她要提交结果的前一刻,她听见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爸妈刚好回家了。
她几乎是带着雀跃和期待立刻向爸妈分享了这件事——还是笑着的。
“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表现?”
讲到这里,常乐言突然转过头来问他。
林枣阳摇头,他猜不太出来。
思索一番。
“大概……是惊讶吧。”林枣阳回。
还是尽量选了一个折中的词。
“不。”常乐言摇头。
毫无防备的。
那位女孩的父母在明显的微怔之后,露出了无比失望的眼神。
她看见了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以及那个迅速变得不一样的眼神。
他们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眼,对她说。
——“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有想过我们吗?”
不约而同。
异口同声。
常乐言还记得女孩文章里的表述,她说,像是一盆带着冰渣的水从头浇到脚,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所感受到震惊。
她觉得不可思议——自私?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无论再怎么讲也和自私无关吧?
林枣阳听到这里,眸光沉了沉。
他大概能理解这个故事的核心了。
“但是,那个女孩说,”常乐言继续道,“她下一秒就明白了父母的意思。”
常乐言自己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很多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即便是平常看起来正面无害的事情,也可能是一体两面的。
在做出决定之前,她和那位女孩从头至尾都只考虑了自己和受赠方的感受,却忽视了另外一个与这件事紧密关联的人的想法——她们的家人。
或许于旁人而言,她捐献角膜、器官、遗体,是在救命;而于生养她十八年的父母来讲,若是真的遭遇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就意味着入殓之时,他们再也无法看见一个完整的她。
甚至是她本身。
有人会因为这是一种生命的延续而接受这件事,就会有人因为这种延续不得不以另一具身体的不完整性为代价而拒绝这件事。
对于那些人而言,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伤人呢?
【请将捐献意愿告知家人,获得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常乐言忽然明白了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
“我还算幸运……”常乐言说。
文章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女生没有告诉他们最终的结果,她捐献成功与否。
但常乐言或许可以预见那个结局。
若是他们没有将矛盾搁置——女孩默默退出界面,父母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然后继续如常地生活下去——像绝大多的家庭一样,而是真正去面对这件事,除了同化,就只有妥协了吧。
是做父母的再怎么都无法接受,却依旧选择尊重孩子的意愿,还是孩子们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