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大怒,命邰亲王谢珏下令抓捕巫家全族,押解回阆都,御令一下,听到这消息,许如清在诏狱里淡淡勾了唇,饮了一口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巫湛口中吸入一口凉气,手指间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腰腹间的旧伤此时再次被撕裂,疼得他眼前有些模糊。
巫蘅手握双刀,倚在石头上,目光警惕的看向远处,她胳膊上挨了刀,小脸惨白惨白的。
堪堪十岁的小姑娘,领着父亲留下的亲兵护着他,即便天资过人、胆识不凡,可跟那些皇家派来的杀手相比,实力终究过于悬殊,这一路,伤的伤,死的死,要想从那些训练有素的高手手里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杨其,领一半人带着阿蘅走。”
“杨朔,带着另一半人,跟我回渊北。”
“少将军。”
“我不走。”少女看向他,目光执拗。
巫湛摁住腰腹处的伤口,“阿蘅,这是军令,你...”
他的话还没完,便被少女冷冷打断,“我不是你的兵。”
“小妹...”
巫蘅眼眶瞬间便红了,阿父跟巫家人要被押解往回阆都消息已经传遍了,而二叔转眼便成了指证父亲的人证,忠肝义胆成了通敌叛国,骨肉亲情成了一场笑话。
这几日,他们像是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她年纪小,心里却清楚,此刻巫家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一旦放手,只怕就是永别,巫蘅没有理会他的话,慢慢握紧了刀,“我带人将那些人引开,杨其,你护着阿哥入子坞城。”
“巫蘅!”
“阿哥。”她声音很坚决,冷静的不像是一个孩子,在巫湛的记忆中她一直是渊北最明媚的小姑娘,塞外跑马,从小背着两把比自己还高的雁刀跟在他屁股后面吵着要他教,那样一个小姑娘,这会儿也能不管不顾的拦他身前,这副模样,让他猛然想起她小时候练刀时的样子,阿蘅不仅有天赋,更有狠心。
若是她,定会活得好好的。
巫蘅抓着他的袖子,仰起头,眼角泪痕划过,“阿哥,你别抛下我...”
巫湛咬牙轻轻唤了她一声,“阿蘅。”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落在巫湛脑后,杨朔收手将巫湛接住,巫蘅抬手揉了揉哭的发胀的眼睛,从怀里取出一物胡乱塞进巫湛怀里,鼻音浓重,“这是沈伯伯、阿父赌上性命也不愿交出去的东西,之后就交给你了,这条路太难了,阿哥,你最疼阿蘅了,就让我选个不那么难的。”
杨其、杨硕鼻子一酸,默默别开眼,握刀的手忍不住发颤。
第二日,渊北城难得是个大晴天。
被抓是意料之中,阳光落在巫蘅脸上,鸦羽般的长睫忍不住颤了颤,她垂眸看着掌街道上围立的人群,有些迷茫的抬眼。
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
盘算着这会,兄长应当已经进了子坞城,过了子不语山,有林衔叔叔在,无人再能伤他。
而巫家这边,阿父一生铁血,豪迈爽朗,绝不会是倒卖军械,罔顾士兵性命的小人,更不会是诬陷同僚刺杀皇后的主谋,即便是为了沈家,也不会。
在沈伯伯与阿父心中,最重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性命。
可一切好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将沈、巫两家牢牢套死,甚至来不及挣扎,或者说根本无法挣脱。
巫蘅闭了闭眼,从在离州那晚见那人第一面,她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人带给渊北的,绝不会是宁静。
巫家所有人都困在渊北城的牢狱里,阴暗昏黄的光线中,有人不染尘埃,端坐于楠木椅上,身下铺了厚厚的软垫,手边是茶盏腾起的热气,一南一北,割裂至极。
谢珏起身,踏着一地血色,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他缓缓蹲下身子,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眉尾的泪痣上,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又见面了,巫蘅?”
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谢珏知道她定是不记得他了。
没关系,他记得便好。
五年前在摘星楼让他目睹的那一幕,那个生不如死的夜晚,失魂落魄之际在街头偶遇的巫家女童,如今早已长成少女模样。
只是不曾想,他们再见时,会是这般刀锋相向的情景。
少女目光又冷又恨,谢珏全然不在意,缓缓起身,平声道:“因为你,本王愿意给巫家最后一个机会,去劝你父,交出本王想要的东西,或许能留得性命一条。”
巫蘅咬牙,清冷的眸像是藏了刀,她仰头看着身前的男人,冷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你不怕死。”谢珏轻笑一声,目光扫过一边牢房里被关在一起的巫家子侄们,都是半大的少年少女,最大的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他们也不怕吗?”
巫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些孩子也怯怯望着巫蘅,眼里有恐惧,更多的是期盼,对视得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阖眼抽离。
“你二叔为了明哲保身,已经指认你父亲,你还觉得你们巫家人,骨头硬吗?”
听到这话,巫蘅面色变得煞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冷得骇人。
“叶信,带她去刑室。”